乐然此时就像个乖巧的孩子,闭着眼,独自承受像巨浪一般涌来的不堪回忆,时不时难受得猛然一抽,手指却始终拽着沈寻的衣角。
半夜,手机响了。沈寻看了看,是徐河长打来的。
必须得面临的审判,终是如期而至。
沈寻站在床边,给乐然穿好衣服。夏末秋初,天气凉了下来,乐然来时只穿了一件短袖衬衣,他拿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披在乐然身上,牵住他的手道:“走吧,我陪你。”
刑侦队灯火通明,乐然低着头站在门口时,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向来刚正不阿的徐河长脸色铁青,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乔羿已经给我们看了尸检报告,他说不相信是你,我老徐也不相信!”
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沈寻叹了口气,低声说:“按流程来吧,乐然平时跟着我,这案子我不便插手。老徐,一切麻烦你了。”
徐河长掷地有声道:“放心,三天之内,老子一定会逮到真凶,还乐然一个公道!”
乐然作为重点嫌疑人被带入审问室,沈寻回到办公室,疲惫地按了按眼窝,乔羿站在门口,敲了两声,拿着一个文件夹,神色凝重道:“痕检报告出来了,要看吗?”
他闭着眼点头,声音有些哑,“拿来吧。”
乔羿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前的证据对乐然来说很不利。”
他翻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
“案发现场是监控的盲区,但我们提取到了几枚完整的脚印。经过对受力点、步幅的分析,凶手的身高、体重与乐然完成符合。刚才痕检科还做了建模,凶手走路的姿势与习惯都与乐然非常相似,而且根据鞋底纹路与磨损情况来看,他穿的鞋也与乐然平时常穿的那双李宁运动鞋一致。”
沈寻一拳砸在桌上,铁盒那没有盖好的盖子哐当一声掉落下来。
乔羿拧着眉,“而且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物证。”
“什么?”沈寻目光一紧,立即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
“还没写上去,正在做比对。”乔羿说,“是一根有毛囊的短发和一枚出现在章勇所提塑料口袋上的指纹,鉴定得花一些时间。不过我猜……结果肯定会指向乐然。”
沈寻站起来,踱了两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凶手准备得太充分了,足迹鉴定不能完全认定乐然有罪,但指纹和DNA却可以把乐然推入死地。”乔羿抬起头,看着沈寻,“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乐然的配qiang。”
沈寻将几乎被捏碎的烟盒往地上重重一砸,“肯定少了5枚子弹。”
不久后,DNA和指纹鉴定报告出炉,与乐然在库的信息完全一致。同时,一中队警员发现乐然的5.8mm92式手qiang正好少了5枚子弹。
完整的物证几乎已经能将乐然定罪。
而天亮之后,案发地附近好几位居民称,当天夜里的确看到一个身形与乐然无异的人匆匆离去。
如此一来,连人证也指向乐然。
他被暂时拘押在市局,短短一天,就憔悴消瘦了许多。
唯一庆幸的是案发前,市局的监控拍到了他返回宿舍的画面。这虽然不能完全构成他的不在场证明,但也使他“我没有杀人”的陈述看上去没那么苍白无力。
徐河长调出了最近半个月qiang械库的监控记录。影像显示,当天下班之前,乐然将□□放入保险箱里,随后与沈寻一同离开。蹊跷的是,此后监控就成了一片雪花。
既无法证明拿走□□是乐然,又无法证明不是。
沈寻坐在乔羿的办公室里,看上去比前一日冷静许多。乔羿将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放在他面前,说:“我上午去看过乐然,他说他记得很清楚,章勇死的那天,他和平常一样与你一同跑步,然后坐了3站公交,回宿舍前在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然后再也没有出过宿舍。但是比较麻烦的是——你也知道,咱们市局障碍训练场那块儿的监控坏了,好几年都没修。怀疑的人会抓住这点不放,因为谁也说不准他夜里会不会从那里出去。老徐他们现在也遇到瓶颈了,目前的证据全部指向乐然,就算想查其他人,也没有头绪。”
“我知道。”沈寻扶着额头,“早上我已经给严啸打过电话了,刚才他跟我说,李司乔最近半个月在H省的特警集训营进行封闭训练,没有和外界联络的机会。”
“犯案的肯定不是他,这种人犯不着亲自露面。”乔羿道,“我怀疑他是□□,嫁祸乐然,这样就算不能与外界联络,也一样可以干掉章勇。”
沈寻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目光阴冷,“乔儿,我上午把这案子梳理了一遍,在严啸告诉我李司乔正进行封闭训练之前,我就觉得要害乐然的不是他了。”
乔羿一惊,双手撑在桌沿上,“那会是谁?照你昨天所说,乐然根本没有其他仇家啊。”
沈寻眼中的幽光一动也不动,从嘴里吐出的字似乎都带着寒气,“我怀疑是咱们局里的人。”
“什么?”
“李司乔是个小人,易怒易妒,情商极低,但胆子不大,心思更说不上缜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然恨乐然,上次在北京时,乐然和昭凡还当众让他出过丑,他肯定想报复,但应该干不出杀人这种事。而且凶手显然对乐然非常熟悉,且是一步一步将章勇推入陷阱,凶手甚至学过乐然走路。痕检报告不是说足迹上的磨损痕迹与乐然那双李宁运动鞋一致吗?我猜,凶手故意按照乐然走路的姿势,将新买的李宁运动鞋磨到了极其相似的程度。”
乔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操……”
沈寻又道:“他还搞到了乐然的头发、指纹,并在关键时间点上关掉枪械室的监控……我不信一个外来者,能做到这一切。”
乔羿险些碰掉了水杯,“是……是谁?”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想不出来。”沈寻把玩着手中的烟,吁了口气,“乐然没得罪过谁,就算刚来时有些小地方做得不好,让一些人不痛快,也不至于杀人嫁祸给他。而且这人能查到章勇,应该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乔羿来回踱步,神色越来越凝重。突然,他站定在沈寻面前,蹙眉道:“会不会是乐然的到来,影响到了谁的既得利益?”
“这我上午就想过了。”沈寻往后倾了倾,靠在沙发上,“但是乐然只是一个新人,调来市局才半年,他能影响谁的利益?”
“特警队那边……”
“周旭东的确很看重他,但他毕竟还没有正式在特警队执行任务,哪里能拉这么大的仇恨?”
“也就是说……”乔羿托着下巴,又走了几步,声线压得极低,“是刑警队的人?”
沈寻闭上眼,眉间浮出几缕疲惫,几秒后点了点头,双手捂住额头,低声说:“我真希望是我想得太多。”
乔羿沉默了,走至窗前,茫无目的地望着市局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半天也没有转过身来。
乐然继续被拘押着,沈寻好几次想去看看他,都在门口收住了脚步。
一中队的侦查陷入停滞不前的困境,最初信誓旦旦相信乐然的警员已有很大一部分出现动摇。
毕竟铁证当前,若不是沈寻有心护着他,他恐怕已经被移交去检察院等待公诉了。
而最令人唏嘘的是,就在乐然被列为嫌疑人的第二天晚上,曾经将乐然吹得天花乱坠的特警队队长周旭东就向上面打了申请,委婉表示希望乐然在轮岗结束后留在刑警队任职。
乐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特警队除名了,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冷静下来,就算被送去了看守所,仍旧规规矩矩地配合调查,态度也非常诚恳,不吵不闹,也不要求区别对待,三餐按时吃,尽量避免给徐河长等人添麻烦。
但他实在是很想见沈寻。
可当了大半年警察,他也明白沈寻此时得避嫌,于是只能在徐河长问“小乐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时,摇着头说“没有”。
常来看他的“无关人员”有乔羿和白小越。
白小越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真的很着急,以至于说出的话前后矛盾。
比如前一句是乐观的“你放心,徐哥他们肯定能找到真凶,就算徐哥掉链子那还有寻哥呢,别怕别怕,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还你清白”。而后一句却是悲观的“你也别想太多了,到时候如果走公诉程序,判你有罪,寻哥去运作运作,还是可以争取轻判的”。
乐然不懂法律,这半年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办案上,虽也想抽空补一补刑法方面的知识,却有心无力,实在抽不出时间。
白小越的话让他有种窝心的感觉,但细细品来,又觉得不是滋味。
没有杀人为什么要上法庭?
没有杀人为什么要争取轻判?
但他不想反驳白小越。
人家来看他,他已经觉得很感激了。白小越不是办案人员,他就算再将“我没有杀人”重复一遍,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乔羿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说说沈寻,告诉他沈寻虽然不负责这个案子,但背地里还是能够做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