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父亲”作甚要将他留于自己书房,思来想去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苏凌本就累极乏极,此刻放松下来不免有几分倦意,那烛光晃晃悠悠的,更是晃得人昏昏欲睡。
正待浑浑噩噩间,门口一个破门而入,连带进一阵劲风,霎时将那烛火吹灭,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苏凌惊得站了起来。
天色已黑,苏凌看见眼前一个欣长的人影慢慢地朝着他走来,黑黝黝的看不清面目,苏凌吓得贴到了墙上,慌道,“你,你是谁?”
那身影愈加靠近,苏凌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息压过来,心脏一下子吊在喉咙口。
好不容易借着那淡淡的月光一瞧,才渐渐看清眼前的脸。
苏凌颤声道,“父亲……”
那苏焕之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在黑漆漆的夜里发着光芒,他慢慢地靠近苏凌,直至不能靠近,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一只手有些颤抖地,又有些迟疑地慢慢地抚上了苏凌的脸,“苏凌……”
苏凌害怕,他不知道为何苏焕之这般,只拿双手推挤着他,“你……你……”
脸上的手冷冰冰的,一寸寸地摸着他,苏凌愈是害怕,只哀哀地呢喃,“父亲……”
好半晌,耳边又一个悲切的声音,
“苏凌,是你么?我的苏凌……”
苏凌觉得可怕极了,这样的苏焕之他觉得比起记忆里冷漠的样子更加的可怕,苏凌猛地推开他便往屋外跑,可还没跑出门口,便被拦腰抱住,“陈斐,”身后那个人急切地说,“你记得陈斐么?”
苏凌僵直住了。
夜凉如水,屋外叮叮咚咚的有着溪水的低鸣,风吹过,一阵波澜荡向远处,被岸边拦截了,又逶迤地回荡,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一声比一声大,虽是初夏之夜,可苏凌觉得自己冷极了,那股寒意如同刺骨的寒风一般,从脚底渗透上来,渐渐地淹没他,淹没他。
快不能呼吸。
陈斐,他怎么能不记得,这个名字贯穿了他那不可明说的青春岁月。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是陈斐给他的。
那些快乐、痛苦、悲伤的极致,都是那人赋予的。
自己上辈子那些单薄的有些乏味的青春,都因那人的出现打上重重的痕迹。
自己与陈斐,说不上什么合适。
都是小城市里的人,但陈斐比起苏凌那低到尘埃里的平凡,显得耀目的多。帅气、骄傲、阳光,父母的自豪、学校的焦点,师长的帅表,几乎是每一个跟他一起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跟他打成一片。
这之中自然是不包括苏凌。
少年的苏凌是卑微的,自小被父母遗弃,好不容易被院长收留,在孤儿院里安安静静地长大,好歹靠着社工会的救济才能够上学。远远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成绩不高不低,连老师让他起来回答问题,都要想上好一会儿叫什么名字。
便是喜欢陈斐这件事,也做的一丝痕迹也不敢透露。
毕竟自己这样的性向,光是想一想便觉得罪恶至极,那样阳光美好的少年,如同神祠一般,苏凌带着自卑的罪恶感,即使在心里想上那么一想,都觉得侮辱了那个灿烂的少年。
可是忍不住啊,一点点都忍不住。
光是想到他,心里便会隐隐作痛,好似一个巨大的诱惑在前方,眼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可是忍不住就想走过去,即使粉身碎骨,即使灰飞烟灭,但还是遏制不住向前的欲望。
想看到他,不可遏止地想要看到他,哪怕是一点点的时间,哪怕是远远地距离。
假装去小卖部买水,慢腾腾地路过那操场,为了多看几眼场中那个阳光的少年挥洒的汗水;知道陈斐会在几点上学,便绕了远路慢慢跟着人家,远远地看了那么一眼,连走近一点都不敢;偷偷地在人家楼下看着屋里的灯光,直到熄灭了才慢腾腾地回了家;暗暗的在学校的光荣榜上观察他的名次,高了他高兴,低了也忍不住沮丧。
这样卑微到尘埃里暗恋着。
就是陈斐,若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告白,是万万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周围跟了自己如影随形了三年。
正是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那青春年少的岁月里纠缠,纠缠再纠缠。
对于青春时期里的苏凌来说,陈斐是他的全部。
融入骨血一般的全部,以至于后来的他,痛到无以复加。
第31章 陈斐
苏凌被那人掰了过来,被迫着正视着自己。
“你,还记得陈斐么?”
苏凌全身剧烈地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原本荒谬的事情变得愈加的荒唐,自己好像是要一个正在溺水的人,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死命地摇头。
那苏焕之一脸的激动,一把抱住了苏凌,“陈斐,我是陈斐,苏凌,我终于找到你了!”
怀里的身子抖得厉害,那苏焕之,也可以唤他陈斐,紧紧地抱住了苏凌,揉进怀里,好像怕失去了似的几乎是箍住他。
“我以为再也不能找到你了,苏凌,我错了!我跟欣然离婚了。”
“……”
陈斐一把捧住那张脸,这张脸与记忆里的那平凡无奇的脸是那般迥异,可陈斐知道那是他。
穿越这种事在他看来已是天荒夜谭,这些天来不可谓不痛苦,直到自己从那小厮口中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叫苏凌。
陈斐震惊的同时又是喜悦,这个苏凌也许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穿越过来不是那般顺利,昏昏沉沉的,几次醒来复又睡去,直至傍晚再一次醒来那个叫长福的小厮告诉自己,大少爷苏凌回来了,正在自己“妻子”处,他惶恐又激动地寻来了。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但那深深印在脑海里的举止气质是绝对不会变的,虽然不是那般肯定,但至少给了自己巨大的希望。
而如今,那个少年给他的反应分明就是告诉他,他就是他的苏凌。
自己曾经视为蔽履的苏凌。
苏凌一把推开了他,慌慌张张的要哭了出来,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陈斐心情激荡之下,被这般一下子推到了墙上,他原本大病方愈,此刻自是受不得外力冲击,差点就倒下,但他仍旧勉力上前,一把抱住苏凌,“苏凌!”陈斐眼睛充血,“是你!我知道是你!”
“不要走!”
苏凌疯狂地摇头,那些前世今生的片段纷纷在眼前飘过,乱成一滩不可分离的结,苏凌头痛欲裂,终究是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下一刻晕倒在陈斐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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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苏凌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得耳边一个喜悦的声音道,“醒了醒了,大少爷醒了。”
苏凌眼前模糊一片,使劲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看清了眼前来,自己在一处暖软的被窝内,一个头发鬓白的似乎是大夫的人正在为他针灸,鹅黄的帐子被熏香晕染出一片馨香,帐边站了二人,再一看,却是那披着苏焕之表皮的陈斐与一小厮站在一旁看着他,见他瞧过来,唤作长福的小厮露出一个喜乐的笑,“少爷,你终于醒啦!”
苏凌手臂处扎了些银针,大夫见他已然醒转,便一根一根慢慢地收了针。
苏凌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好似梦一场。
那大夫收了药箱子,整理好,与陈斐交代了几句,便道别走了。
陈斐唤了长福过来,吩咐道,“去端点清粥过来,”长福机灵的很,立刻便撒腿去办了。
坐到了苏凌的床边,陈斐伸手去拨弄那苏凌脸上的额发,自言自语,“这小厮很是机灵,我对这个时代、这个家庭的了解多亏了他。”
苏凌别过了脸。
“他叫苏凌,你也叫苏凌,可脸蛋一点儿却都不同。”
陈斐用手轻抚着那脸上的伤口,心内疼痛,“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受了很多的苦,放心,我来了,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以后有我保护你。”
苏凌转过头来,心间一片悲怆,“父亲,孩儿不明白你说什么。”
陈斐一听那个父亲,心间各般滋味。
造化弄人,命运让他再次见到了他,可物异人非,他是他的父亲,而他是自己的孩儿。
陈斐不理会那心头的痛,道,“苏凌,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跟欣然结婚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全部错了,所有事情都比不上跟你在一起,我原以为我永远的失去了你,可命运再次让我们重逢,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吧。”
苏凌只觉得荒诞可笑。
陈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想着随心操控着一切,上辈子是这般,这辈子亦是如此。
这样软着性子跟他说话的陈斐,苏凌是第一次见。
上辈子苏凌爱的那般卑微,那样软弱。自己这样的人,平平无奇,懦弱无能、甚至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那般阳光灿烂、那般优秀的陈斐跟他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呢。
自己下贱,自甘堕落,但欣然何辜。
无论陈斐多么的强势,多么的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苏凌都是觉得这是陈斐跟他在一起的代价,霸道如陈斐,从不容许苏凌与他人有着多一丝的交流,但凡他跟别人多说上几句话,当天晚上便会被他干到下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