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那个原本少年附了身似得。
在苏凌心中,对于那位始终板着脸的“父亲”着实没有任何感情,无论做什么事,那刻板的脸上总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也许是位合格的大宗族的家长罢了。但伦理纲常,苏凌记忆里总是有着这么一副画面,年幼的那个肉身主人躲在墙角,偷偷地望着那始终没对他露出笑颜的父亲,满心的落寞。
那个早夭的少年是渴望父爱的吧,如果能够回头看看他就好了。
既然那大夫人不在府上,为了这个少年,苏凌觉得理应去看看他。
点点头,苏凌道,“那你稍等,我收拾收拾去,速去速回罢。”
戚武满心不舍,可若不让苏凌回去看自己濒危的父亲确实是说不过去,心思一转便道,“那有劳掌事稍待片刻,俺拾掇包裹随你们去。”
苏凌拦住了他,“你,你别去,阿昌这么小,留他一人在家不好,我自己去便好了。”
戚武还想说什么,苏凌抓住了他的手掌,“我一个人没关系的。”去看看就回来了。
戚武着实是不放心,可掌上的手坚定异常,放着阿昌一人在家确实不是一回事,只能强忍了内心的不舍道,“也罢,俺给你收拾东西去。”
那掌事在门外等着,戚武苏凌二人回房拾掇,
苏凌换了一身青衫,思来想去自己也没啥好带的,可戚武已经收拾了一大个包裹出来,此刻正将一条白狐软毛围脖往里面塞。
苏凌好笑,“如今近夏,再说,我可能晚上便回来了,用这个东西做甚么?”
戚武不以为然,“这天气甚是多变,你身子骨弱,万一变温呢?多带些总是好的。”
说完看了看四周,寻思着什么东西还能带。
苏凌只能随他。
好不容易整理了一个大包裹出来,戚武掂量了掂量,叹道,“亏得有轿椅,要不你这身板子还得雇一个拎东西的回去。”
苏凌嘟囔,“是你放太多。”
戚武捏了捏他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等会儿,带上些银两。”
人情冷暖,戚武深怕苏凌回府不方便,带上些银两总归是好打点。
苏凌拉住了他的衣角,“不用了啦。”
可戚武早已经将一锭银子及些许碎银放进去了,苏凌觉得要说上些什么,可终究还是轻轻的拿下他手中的包裹,然后往外面走去。
戚武拉住他抱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想跟他说,囡囡,早点回来,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走了。
苏凌一步一步地走,他知道身后肯定有一双眼睛看着他远去,可他不敢回头,只能一步一步的向着远方走去。
洁白的梨花一片又一片的落下,在两人之间铺设了些痕迹。
初夏的蝉鸣甚是聒噪,虫儿们不识人间疾苦,只拼了命地在应有的时节里完成自己的使命。
知了,知了。
在掌事的帮助下坐上了软轿,戚武倚在门口跟他挥挥手,苏凌略微点点头,二人就此别过。
戚武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几人,觉得自己的心啊,也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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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甚是崎岖,两位小厮抬得是全身湿透,也是,如今正是白天一天比一天长的日子,自是闷热,虽是将轿帘子拉开了,苏凌也是坐的满身子的汗,看着二位小厮那一脸疲累,苏凌心有不忍,与掌事道,“我,我下来跟你一块儿走罢。”
那掌事摆摆手,“再半个时辰便到了,公子还是待在轿里罢,你脚程慢,误了时辰天黑了就不好了。”
苏凌只好坐了回去,眼巴巴朝着远处望。
那人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也不知能否照顾的了阿昌。
这般一想,心下有些担忧,又想到即将面临的境况,一颗心浮上了些许忧愁。
渐渐地山路渐平,远远看见城门便在不远处,那二位小厮已是汗流浃背,脸色苍白,苏凌实在太有罪恶感了,于是坚持着自己下车走。
掌事也随他,递了通行贴,那守门的侍卫随意扫了扫他们,看见苏凌漂亮的脸倒是一愣,也没说什么,便放四人进去了。
掌事顺着目光看着那张被大夫人嫉恨的脸,摇了摇头,心里叹道,又要多事了。
自打老爷落水之后,如今府上里外皆由大夫人接掌,前些日子外嫁的苏大姑娘哭哭啼啼回来诉苦,说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侄子联合外人欺负她夫家,苏大姑娘的夫家经营这城里最大的药局,苏府借着这个字号也得了不少好处,听闻那苏大姑娘前因后果一说,加之原来心头的厌恶,大夫人自是咬碎银牙,恼怒得不行,且那老爷自打落水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迷迷糊糊的,嚷嚷着要找大公子回去,大夫人好不容易打发了那大少爷给乡野村夫做那下等的契弟,如今可不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千交代万交代让掌事务必带了苏凌回去,否者唯他是问,那掌事在苏府待了十数年,也晓得大夫人的脾气的,只能昧了良心,编造些由头好歹是哄了大少爷回去。
唉,这大夫人的性子,原本苏老爷好的时候都耐她不得,这回这大公子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方掌事继续看了看那美丽的四处张望的脸庞,心里暗暗叹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他一个小小掌事左右不了。
唯有蒙了心,听命令行事罢了。
第25章 苏府
苏凌第一次进城,这个异时空的城。
乡村的风光固然怡人,是别处比不上的风情,但待久了偶尔到城里这样的人间烟火处走走,倒也是新奇。
街上卖包子的、卖冰糖葫芦的、布匹锦衣的等等四处叫卖此起彼伏,虽是热闹纷呈,倒也井然有序,并没有任何杂乱。
酒家林立,商家密布,贩夫走卒来来回回。
这是活生生的一副清明上河图啊。
苏凌难得一颗忧思重重的心里有了点放松,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学生来说,此情此景自是难得一见,苏凌当然是看得眼花缭乱。
可这走马观花的欣赏没有持续多久,沿着叫卖的街市拐了个弯,眼界突然开阔,一座高大的庭院坐落在不远处,朱门红漆,富丽堂皇,好不气派,走近了些,门前两只高大的石狮子正威严地盯着路过的人,仿佛声明着阶级的不同,苏凌望着这陌生的门,不知道里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掌事拿了袖子擦擦额头的油汗,“终于是到了。”
接着从袖子中拿了几贯铜板,那二位小厮兴高采烈接了,便抬了轿子退到一边去了。
很快,从侧门走出一个身着浅绿踞裙的丫头,年纪不过十八九,一双丹凤眼极是灵巧,她轻轻一扫便换上了一副热情的脸色迎向那掌事,“你可算回来了。”
转头瞄了一眼苏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换上了另一幅神情,虽是客客气气,可语气带上了责备,“大公子才回来呢,大夫人以为你都没这个家了呢。”
苏凌隐约记得这个丫鬟,貌似是大夫人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绿荷的,虽是一名二等丫鬟,做些大夫人身边的粗使,可训起苏凌来是当仁不让的。
苏凌心里一片戚戚,这个肉身在这个大院中,真真是谁都可以鱼肉的。
可苏凌确是任何法子也没有的,心里想着,猪油蒙心随他罢,当做还这肉身的恩情罢了,自己看了那所谓的父亲一眼便回去就是,想通了当下只是敛眉低头应了一声。
那绿荷轻笑一声,便带着二人从侧门进入了。
苏府年前重新翻修过,所以四处都是崭新的,亭台楼阁比比皆是,假山流水处处应景,总之,这是一个古代的高产阶级的宅院。
宅院偌大,曲曲折折走了许久,绿荷将苏凌带至偏院的一处厢房,苏凌四处看了看,房内甚暗,好一会儿才看清了里面的环境,与外面奢华不同,室内甚是简朴,许是没有打扫的缘故,四处灰扑扑的,随手拿指尖一抹,都可预见到厚厚的一层灰。
还没等苏凌说话呢,那绿荷直接说了,“你回来的急,还没收拾好呢,你暂且先住下,过些时候有仆妇过来收拾。”
苏凌道,“不是去看父亲么?”
绿荷轻笑道,“这会儿老爷睡下了,你先歇着罢。”
苏凌心间疑问万千,有些不好的预兆。
绿荷看见苏凌一脸的忧虑,嗤笑一声,“大少爷也别多心了,先待着吧,大夫人待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少爷身份,哼。”
绿荷自是想拿苏凌生母洗脚婢女的身份来说事,但终究是按耐下来,心想反正大夫人迟早要收拾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的,自己何必急于一时。
想起了自己原本心仪的马房总管对这怪物整日献殷勤,绿荷就来气,昨夜听说这厮回来,那马房总管眉开眼笑好似过节一般,简直要让绿荷咬碎银牙。
随意交代了几句,绿荷便自顾自地走了。
苏凌就这么在这偏院的厢房住下了,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安。
那叫绿荷的丫鬟一走,苏凌稍稍放松了些,四处看了看,坐在窗边等了好一会儿,可始终不见那绿荷口中的收拾房间的仆妇来帮忙,心下叹了一口气,自己又天真了,怎可能会来?
这样的大户人家,自己一个名义上的大少爷回来,不说连这下人都不愿意住的偏房,便是常常打扫的客房给他住也是失礼至极,带自己住在此处,显然是特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