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她好像可以理解周溪泛记了10年的恨了。
好像也可以理解,「恨」转变成「在意」,「在意」转变成「患得患失」。然后用一辈子的性格缺陷去弥补童年的求不得。
就像吃不饱的孩子,长大后,再有钱也会习惯性把自己塞撑。
饱和式补偿。
「害怕失去」,已经成了他们性格的一部分。
所以后来夏怀梦也不怨周溪泛对夏星眠隐瞒她的事。
她知道,周溪泛只是执念太深,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她这个大姐姐。
但这种执念,是爱吗?
夏怀梦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样想不出答案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我对她是爱吗?
是哪一种爱呢?
关爱?
或是还带着更暧昧一点的期待?
为什么会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怀梦一边下意识对所有问题进行否定,一边又在否定里面找逻辑漏洞。
她对自己和对周溪泛的审视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纠结的审视。最后她也审累了,索性想:顺其自然吧。
不论最后得到什么结果,她都坦然接受。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夏星眠找回来过年。
她算好芬兰的时差,挑在那边白天的时候给夏星眠打了个电话。
平时她们几乎不打电话,有事都直接微信说。
不打不知道,一打发现居然打不通。
她叫周溪泛试试,周溪泛也打不通。她俩把主卡和副卡都试了一遍,通通打不通。
周溪泛又用微信尝试联系夏星眠,都是没有回应。
一开始她们以为夏星眠只是暂时进入了信号不好的地区,没有特别在意。
隔了一天,周溪泛回去上班了。夏怀梦在同一时间继续尝试联系夏星眠,可还是一直联系不到。她在微信上问周溪泛,周溪泛说她也一样。
夏怀梦开始有些慌了。
她马上着手找人帮忙查询夏星眠的相关信息。刚好她之前在国外发展画画时有个大陆朋友,后面留在芬兰发展了,她便将夏星眠最后一个朋友圈的定位发给这个朋友,拜托对方务必亲自前往调查。
等待期间,她持续联系夏星眠的所有联系方式。却始终无果。
这一等就是三天,她越来越急,似乎有些不太好的预兆在不断逼近。
她甚至给芬兰那边的警局报了警。
等消息时,夏怀梦担忧得没办法吃饭睡觉,工作自然也全部搁置了。她等得心慌时,就忍不住不停地给周溪泛打电话。
周溪泛的公司事务繁忙,但只要夏怀梦给她打电话,她就一定空出时间接。不管夏怀梦说什么、说多久,她都在电话里陪着她。
夏怀梦说眠眠上次就没坐上那趟出事的飞机,都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会没事的对不对?
周溪泛说那一定的,一定不会有事。
夏怀梦声音哆嗦着说,你告诉我,是我想太多了。
周溪泛背靠在会议室外的墙上,抬手压下旁边人叫她「小周总」的招呼声,温声说:我们静静地等,好么?
等了整整五天,芬兰那边的朋友终于带来了消息。
“查到了,但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很低沉。
夏怀梦攥紧了裤子。
“你说……”
“她跟着一个旅行团进了一个偏僻的深山,遭遇暴雪,整个旅行团都失联了。警方正在搜救,可是……”
“可是什么?”
“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你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近一百年内,人类进入那个深山遭遇暴雪后的生还几率,为零。”
第57章
无人区
芬兰,卡克斯劳坦恩。
荒无人迹的山林,狂风肆虐卷着暴雪,皑皑无垠。
“零?”夏星眠拧起眉头。
她身边的那个同胞小姑娘快崩溃了,蹲在山洞的地上捂着头:“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说近百年来在这块儿遇到雪难的生还几率为零!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真的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小姑娘叫阿莫,和夏星眠一个旅行团过来,还是夏星眠的小粉丝。来的时候,一脸激动地冲上来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图卢兹看过夏星眠的演出,特别喜欢她弹琴。这几年,但凡她待的地方有夏星眠去弹琴,她必赏光。
在卡克斯劳坦恩的日子,夏星眠和她也算成为了朋友。
她们其实同龄,不过,夏星眠的性格比阿莫要成熟许多。
“别急,这次咱们走得不远,如果雪停得早,不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夏星眠安抚她。
阿莫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星眠:“夏老师,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我们可能会死哎!”
放眼望去,旅行团其他人都是惶惶不安,有的都害怕地原地呕吐了。
只有夏星眠像个没事人一样,抱着胳膊站在山洞口,淡漠地看外面的雪景。
这样四海为家没着没落的日子,已经4年了。
4年的风雨漂泊让夏星眠看起来更瘦了一些,脸上的轮廓彻底脱去了稚气。
幽暗的乌黑眼睛像星星全都睡着了的夜空,没什么光,也看不到什么破晓的希望。
她的变化,让人觉得,有时候成熟和沉郁这两个词语可以划上等号。
“反正都已经被困在这儿了,害怕也没用不是么。”
夏星眠看向天边。
“你说……下着雪的话,还能找到极光吗?”
阿莫哀叹一声,还是分了心思回答夏星眠的疑惑:“极光只有在晴朗无云的天空才会出现,这鬼天气看不到的。”
夏星眠的眼底这才出现惋惜:“这样说的话,死之前是没有机会看到极光了。”
阿莫欲哭无泪,都不知道该说夏星眠乐观还是悲观。
旅行团比之前那些遇难者幸运的是,没有直接在雪地里冻死,还找到了个能避雪的山洞。但即使这样,生还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他们本来的计划只是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看完极光就回城里,所以大家带的食物都不多。再紧着吃,最多也就撑个三五天。
不冻死,也得饿死。
阿莫说:“我死也就死了,夏老师你要是也死在这儿,那多可惜啊!你那么年轻,那么高的琴术造诣,前途无量……”
夏星眠打断她:“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死,你死,都是一样的可惜。”
“唉……不管怎么说,谢谢您安慰我。”
其实知道死神站在了眼前,夏星眠并不是无动于衷。
只是这几年她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有波澜也只是捂在心里。起初刚刚遭遇雪难时,她也紧张,甚至在心里骂:
什么狗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简直想踹开她的门坐在她腿上和她攀亲道故。
怎么可能不怕死呢。
失恋的时候她确实很矫情地想过:失去了那个人的生活真痛苦,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要是死了以后她的灵魂能飘到陶野面前去,看一眼陶野的表情,也算是值了。
谁还没在极度消沉的时候暗暗在心里要死要活过。
但真的面临有可能死亡的危险时,她发现:还是活着好。
——活着啥都可以有,死了啥都不能有。
她又想到4年前在瓦尔登湖旁,她和温灿说她不想弹琴了,温灿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能这样,你这属于暴殄天物,要遭老天报应的!”
很好,报应真的来了。
温灿这个嘴,应该放到寺庙香炉旁边,有什么玉器需要开光的,直接拿去在她嘴上蹭一下,准灵。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放空一边等待渺茫的救援。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都失去了概念。
雪太大了,大到有时让人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大家的食物基本上都吃光了。
雪还是没变小。
夏星眠把最后一点饼干渣塞进嘴里,撑着饿得发痛的肚子走到山洞门口,挖了一捧雪,一点一点塞进水壶。
因为太饿了,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她都逼自己睡觉。可能是真的离死亡太近,梦里几乎把她的前半生都过了个遍,梦到最多的就是陶野。
奇怪了,明明陶野只在她25年的人生里待了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她老梦见陶野对着她哭。
可是她仔细想了想,她好像从来都没见陶野哭过。
果然是梦吧。
到了第八天,山洞门口的雪都要被他们吃完了。
夏星眠之前尽量让自己睡着保存体力,但现在她不敢让自己睡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机能在急速缩退,常常眼睛一睁就是好半天的黑。
她开始害怕自己这一次闭上眼,下一次还能不能醒过来。
然后她和其他人一样,不可遏制地出现幻觉。
可能是太饿了,也可能是在雪天待得太久。又或许是在这个幽闭的小山洞里,人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
她数不清今天是第几天了,靠在山洞门口,眯着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