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拍着她的肩头说你也是。
温灿前脚走,夏星眠后脚就拖着行李箱出发。
她的旅行没有精确的终点。与其说是周游世界,不如说是在全世界漫无目的地游荡,买机票纯粹随机刷新,首页刷到哪个国家就去哪。
今天是美国,明天是加拿大,后天是新加坡。
大后天迷迷糊糊一转悠,可能又回到了美国某个边境小城。
行李箱里装着几个玻璃罐,塞得满满的星星糖,还有一条米色围巾和一条白色围巾。
角落里塞着一只毛线织成的小熊,箱子内兜里放着纸币叠的千纸鹤。
有人问起她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回答:
箱子里是我的家。
人家就了然于心地点头,说,四海漂泊的人嘛,箱子里那点衣服确实就是家了。
夏星眠便笑着说,我和那些人还不太一样。我说的「家」,就是家。
她在某个地方停驻的时候,偶尔会去喝酒。
喝多了,她就开始不切实际地想:
要是陶野在就好了,她就可以让陶野翻一翻她的行李箱。
陶野就会用指尖一件件地挨个抚过箱子里的围巾、小熊、千纸鹤。
然后会发现:咦,我送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狗牌去哪儿了呢?
这时,她就解开自己衬衫的前两个扣子,从最贴近胸口皮肤的位置拉出一条银链,给她看那链子上挂着的、圆圆的小狗牌。
陶野就会看见,她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就可以告诉她:
“我哪有她们眼中那么坚强,我的转身其实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我真的放不下。
我真的好想做回你的小狗。
第56章
失联
4年过去了。
温泉山庄也歇业了4年多,暨宁的人们已经完全忘了长湖山上还曾经开着一个温泉山庄。
山上没有其他人家,人际越来越稀少。但每周都会有一辆黑色的车顺着山路攀爬上去,准时准点,从不迟到。
那车是全球限量款的车,新出的,价格不是天价,但非常抢手。
暨宁只有周家有一辆,一年前,被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了家里唯一的女儿。
毕业后,周溪泛顺理成章地进了自家公司。她本来可以回岸阳发展,但她坚持要留在暨宁,口口声声说是要开辟新市场。她老妈知道她什么心思,也懒得管她。
新市场开拓得怎么样不清楚,她的第二职业倒是开拓得非常成功。
——人物模特。
这一天,夏怀梦想画个冬日雪景主题,安排娇生惯养的小周总坐在堆满雪的大树杈上。
她则支着画板,一边喝热花茶一边气定神闲地作画。
周溪泛冻得直打哆嗦,牙齿打出咯咯咯的响声:“你你你、你画完没有?”
夏怀梦:“没……”
“你是不是故意画很慢,折磨我?”
“我有那么坏吗?”
周溪泛气得咬牙,重重地说:“你有!”
夏怀梦的画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儿,笑道:“又不是我逼你来做我的模特的,讲讲道理啊小周总。”
周溪泛便闭了嘴,发着抖继续乖乖坐在那儿。
“沁沁,给姨姨拿件厚外套去。”尽管开着玩笑,夏怀梦还是关心了她。
夏沁从屋子里拖了件羽绒服出来,小心地给周溪泛披上。
周溪泛坐着无聊,和夏怀梦搭话:“喂,夏星眠多久没有联系过你了?”
夏怀梦画画的笔触一顿。“两个多月了。”她垂着眼眸说。
“她毕业后就一直在各国游荡来游荡去,演出也很少参加,参加哪一场、参演哪个地区的剧院,全部随缘。我都怀疑她是因为逛得没钱了,才去演出一下回点血。”
夏怀梦用笔尖蘸了蘸颜料,“她不愿意问我要钱。这也正常,她自小就是傲气的性子。”
周溪泛裹紧羽绒服,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温泉山庄呢?”
夏怀梦的笔尖停顿在了颜料盘中。
其实她明白,或许从她一开始决定独自离开夏家,留夏星眠一个人在那里的时候,她们姐妹之间就已经有了再也无法合拢的分岔口。
说来也是讽刺。
10年前,是她选择不再回家。10年后,她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买回了她们的家,但夏星眠也选择不再回来了。
周溪泛凌空的双腿前后晃着,瓮声说:“我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你觉得夏星眠是不肯原谅你,所以才不回来。”
“……”
“你还是太不了解她了,她说不怪你就是真的不怪你。她不回来,多半是陶野的原因。”
“陶野?”
“暨宁的每一寸空气,都有那个人生活过的气息。”周溪泛闭上眼,“你相信吗?这个城市呼吸起来的味道都和别的地方不同。”
夏怀梦笑道:“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
“我为什么不懂?”周溪泛没有和她嘻嘻哈哈,表情越来越平静,“只是我和她刚好相反。她不愿意待在有故人味道的地方,我愿意。所以,8年前我放弃了岸阳,选择了离家千里迢迢的暨宁上大学。”
夏怀梦意识到周溪泛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也敛了起来。
她低声说:“对不起……”
周溪泛却笑了:“如果是夏星眠那个傻瓜,肯定会说:「你只是拿走了一个戒指嘛,你也是好意,不想让我失落,我不会怪你的。」可惜,我真的做不到她那么豁达。”
夏怀梦攥紧手指,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唉……”
周溪泛又笑了笑。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大好人,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夏星眠。当初要不是因为一己私欲隐瞒了她的行踪,或许她也不会经历那次可怕的绑架。
我想了这么多年,越想越愧疚。当时太年轻,总是优先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没能学会为别人着想。
之后开始真正混职场了,才发现这世上多得是自私的人,对难得一遇的真正的朋友,真的不该那么自私。如果这辈子学不会换位思考,那这位子上,永远也就我一个人了。”
说到这儿,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我……欠她一句道歉。”
“你不用太自责了。之前眠眠和我说过一句话,挺在理。”
夏怀梦陷入回忆。
“她说,发生的事之所以发生,是很多因素共同推动的,她不会蠢到把所有因果都推到一个人身上。当时她没有怪我,后来也肯定不会怪你的。”
周溪泛闷着脑袋,小声嘟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欠她一句道歉。”
一说起这些,气氛就压抑得不行。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夏怀梦轻快地说:“别想太多了。马上就过年了,今年过年,咱们争取把她叫回山庄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周溪泛挤出一个笑:“也是,好久都没见她了。”
“她最近在哪个国家?”
“我记得她上一条朋友圈说是去看极光了,好像是在芬兰。”
“极光……难道是芬兰的卡克斯劳坦恩?”
“对!就是卡克斯劳坦恩。”
夏怀梦目光里浸满了憧憬:“那一会儿就给她打电话,约她回国。好期待见到她。”
“好……”周溪泛吸了吸鼻子,又把羽绒服裹紧了一点,“可是你能不能先画完?我真的好冷啊!”
“哦对……”夏怀梦这才想起画了一半的画。
画纸上,烫着可爱羊毛卷的女孩子皱着眉,鼻尖和脸蛋冻得红红的,嘴巴瘪成了倒V型。
似乎用了更卡通一点的画法,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圆眼睛的委屈小羊。甚至在小巧的鼻子下面还用颜料点缀了一点点透明的小鼻涕。
周溪泛的年龄本就不大,可她的长相让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
其实按周溪泛的岁数,夏沁确实该管她叫姐姐,而不是姨姨。
不过,当初为什么坚持让沁沁改口叫姨姨呢?
有些自己亲自做的决定,夏怀梦自个儿都想不明白。
直到她画完最后一笔,指尖抚过画中女孩鼻尖干涸的粉色颜料时,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没由来的感慨:
——要是我和她一样年轻就好了。
她的动作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而停顿住。
她突然明白了叫女儿改口叫姨姨的原因。
原来那时的想法是:
——要是她和我一样老就好了。
……
要是我们同龄就好了。
.
夏怀梦仔细想一想,其实从一开始,她和周溪泛之间的感情就很难去用某个词概括。
她们之间有「爱」吗?
10岁的周溪泛不可能对她产生爱情。她只是眷恋一个大姐姐,又在对方违背承诺的失望里生了恨。
而有些恨,在小孩子心里埋下,要比在成年人心里埋下要刻骨铭心得多。
哪怕这种恨在大人眼里挺幼稚。
——不就是拿了你一个戒指吗?
起初夏怀梦也觉得有点幼稚。
直到后来,她发现这种想法和那些恶心的成年人没什么区别。「不就是把你的娃娃送给邻家小孩了吗」,「不就是答应了带你去游乐场结果没时间去吗」,“不就是弄坏了你的玩具?不值几个钱的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