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一辆Yellow Cab在金门大桥下接了一位年轻的亚洲脸乘客。
这个年轻人形单影只,神情寡淡,微微弓着背,如吟游的诗人徘徊在桥底的钢柱下。他阴柔的眼睛藏在刘海的缝隙中,看上去病态而神经质。司机本来不想让他上车,却见他咳了两声,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于是司机没忍心拒绝,客气地问了一句:“您去什么地方?”
年轻人犹豫了很久,轻轻说:“去最近的警察局。”
这一路都很沉默。司机惴惴不安,试探道:“您还好吧?需要帮忙吗?”
年轻人摇头:“不,不用。请您带我去警察局就好。”
他说话很有礼貌,司机下意识觉得他并不像是个为非作歹的人。
——该不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吧?
到目的地后年轻人抽出钱包里的一些卡片,然后将整个钱包扔给了司机:“不用找了。”
那里面有一千多美金。司机瞠目结舌,想把钱包还给他:“先生!您的钱!”
年轻人摆摆手,已经下车了,也许是因为钱财都没了,他的步履非常轻松,大大方方就进了警察局。值班的警察见到他诡异的样子却吓一跳——
年轻人露出一个笑容,双手举高:“这么晚打扰了,我是来自首的。”
喻江收到最后一条林雪迟的短信是在傍晚六点半。那时候他正在去塔科马机场的路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当他到旧金山的时候,Oscar Collins应该已经“意外停止呼吸”。
当天晚上的飞机因为天气问题晚点了,据说旧金山一直打雷,于是到八点钟飞机才起飞。关机前他想打个电话给林雪迟,但是林雪迟没接,为了保险他给疗养院打了个电话——
“您好,A15病房的病人今天有位探视者,请问他离开了吗?”
护工说:“是林先生吗?我还没有看到他离开。”
疗养院进门出门都是要登记的,如果前台的护工没有看到林雪迟离开,那就证明林雪迟应该还在疗养院。喻江稍微放下心来,按照空姐的嘱咐将手机关掉了。
然而等飞机降落在旧金山的时候,林雪迟依然联系不上。
喻江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没有急着去疗养院,果断拨下另外一个号码:“Briden,是我。我急需你帮一个忙,非常紧急,你马上去一趟马尔特疗养院,越快越好。到医院之后不要急着进去,听我的消息……好的……谢谢你……这很重要……”
十点多,奔驰的小轿车内喻江手机尖锐的铃声终于打破了安静,他接起来——
“这里是马尔特疗养院,因为我们联系不上林雪迟先生所以只能打给您,打扰了吗?”
喻江说:“没有。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刚刚查房的时候发现A15病房的病人Oscar Collins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我们十点钟的时候例行要查房的,但病房里已经没有人了。您知道他的情况的,他根本没有办法自己下地走路,他已经非常虚弱。但现在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
“雪迟呢?他今天应该去过疗养院探视的。”
“是的,我们查到了他的探视记录,他在八点半的时候就离开医院了。前台的登记员有印象,他是一个人离开的,并没有和什么人一起离开。我们也没办法联系上他。”
喻江说:“好的,我知道了,我先想办法联系他,请和我保持联络好吗?”
他挂了电话,目光通过后视镜投在后排座位上的尸体袋上,对驾驶员露出微笑来:“谢谢你Briden,还好赶上了。”
午夜。旧金山警察局。询问室。
“林先生,您想自首?”警员翻看着手里的驾照。
坐在他对面的林雪迟冷静地点头:“是的,我来自首,我杀了我父亲Oscar Collins还有贵警察署曾经的外勤队长Kyle Klum。这两个人都是我亲手杀害的。”
警员听到K.K的名字很震惊:“K.K的案件涉及到我们旧金山一桩庞大的案子,我想您也许不知道。他的情况非常特殊。如果是你杀了他,那么你就是‘旧金山左小脑’案的犯罪者吗?”
“不是,我不是他。”林雪迟摇头:“但是K.K那桩案件是我犯下的,是我杀了他。就在不久前我刚刚杀了我亲生父亲Oscar Collins,他现在在马尔特疗养院,如果你们打电话去问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尸体了。”
警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说法没什么可信度,他让身边的同事去打电话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在三年前杀了K.K,然后今天又杀了你的父亲,你杀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我父亲从小打我,甚至在我成年后还派人想要杀了我,所以我出于报复心理杀了他。我杀K.K是个意外,他想要杀我,我出于自我防卫的目的杀了他。”
警员挑了挑眉:“K.K想杀你?为什么呢?你父亲又是让谁来杀你呢?”
林雪迟咬咬牙说:“三年前我父亲指使了K.K到酒店里来杀我,但是被我杀了。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全貌。K.K认识我父亲,他助纣为虐,但杀了他之后我仍然不满足,所以今天我杀了我父亲。”
警员打量他的纤弱身板,就算三个林雪迟也不见得能把魁梧壮硕的K.K撂倒,怎么看K.K都不会死在他手里。这个故事实在是编的太糟糕了,虽然很有想象力。警察叹了一声,几乎可以确定今天晚上接待了一位精神病人,顿时他失去了所有耐心:“很抱歉,K.K的案子已经交由FBI去处理了,我们这里无法对您进行立案调查。您可能要去找一找FBI。”
林雪迟诧异:“可你们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不能立案?我杀了人呀,我还杀了我爸爸!你们去打电话问就知道了,他已经死了!是我弄死了他!”
警员把驾照还给他,努力保持微笑:“林先生,我很抱歉,就算是警察逮捕人也是要有证据的,不然就属于非法拘捕了。我们这里偶尔也会有人来自首说他杀了什么什么人,您确定自己没有处在药物服用期或者沾染酒精之类的吧?”
林雪迟想掏出兜里的手帕来说这是我刚刚用来捂死Oscar的手帕,这个时候外头的门打开了。
一位女警员走进来,面色严肃:“有人在中国城附近报警,发现一具开颅尸体。”
林雪迟闻言,眼皮猛地一跳。
女警完全没有在意他:“可能是另外一桩‘旧金山左小脑’案件,巡逻的警察要求派遣支援,我们必须马上赶去现场,你这里什么时候能结束?”
警员无奈地叹息:“这位林先生坚持自己杀了自己父亲。我刚刚让人打电话给马尔特疗养院核实情况了,稍微给我两分钟,电话打完了我就走。”
“不用打了。”女警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林雪迟身上:“就是马尔特疗养院报的警,他们在晚上十点半发现一个病患不见了,巡警在三个小时后发现了遇难者Oscar Collins的遗体。他的脑袋被缝了一圈线扔在自己家门口。林先生,他是你的父亲是吗?”
林雪迟哗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可能!是我杀了他!”
“林先生,我们走吧。”警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看看就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
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安定了。
中国城猩红色的匾门立在空荡荡的雾街,道旁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闪闪烁烁,若隐若现。风声警笛声尖锐,飘荡的黄色警戒线发出哗啦啦的响音。
林雪迟穿过警戒线上楼,楼道里被清理地干干净净的。警察正在给Oscar拍照,他的脑门本来就没有什么头发,后脑勺上的缝合线整整齐齐码了一圈,手艺精妙。林雪迟凑近看了看,缝合口和脑后还残留着一些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血液是新鲜的红色,这场手术可能刚刚做完不到半个小时。他在心里默算,他是晚上九点钟离开医院的,现在将近凌晨一点半,也就是说中间起码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去做这个手术。
足够了,如果技术熟练还有帮手的话,三个小时开一个颅并不难。
身后的警员正在通知FBI,女警走过来确认:“这是你父亲吧?”
林雪迟点头:“是的,这是我父亲。”
“法医刚刚看过,他是被勒死后开颅的,他的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开颅手术新鲜出炉,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手术就在屋子里做的,在客厅的沙发上,法医检测到了地板上的血迹。凶手可能非常仓促,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离开了。”
林雪迟摇头:“不是被勒死的,他是窒息而亡,而且死亡时间很早,他应该晚上八点多钟就死了。不信你们问法医,可以检测出来的。”
“那还要等法医进一步确定才行。”女警说:“就算是这样,你今天晚上都在警察局吧,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不在场证明了。疗养院十点半才报警,你十一点半人已经在警察局了。中间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要把他偷出来然后杀了再开颅?”
林雪迟急切道:“不是,我在疗养院就杀了他,但我没有给他开颅!”
女警有点糊涂:“你没有给他开颅?你不是杀了他吗?”
“杀人的和开颅的一定要是一个人吗?”林雪迟反问:“我先杀了他,然后其他人再给他开颅也不是不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