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Allison甜笑道:“如果不是黔驴技穷,我们实在是不想铤而走险。”
学长将尸检报告翻开来:“男孩的胃里检验出了少量的艾斯佐匹克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身上除了勒死他的锁链痕迹以外没有其他的受伤痕迹。凶手让他昏睡,避免了不必要的挣扎反抗。你记得吧,林雪眉的胃里也有这个。”
Allison点头:“我记得。”
“我认为林雪迟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他父母认识的人,说不定这个男孩也认识。”学长说:“FBI目前已经着手调查他父母的亲友关系,一个个进行摸查排除。”
“有没有什么突破?”
学长摇摇头:“仍然是一头雾水,他们已经把从前的旧档案全部调了出来,每天加班加点整理线索。我们最近累坏了,十三个案子,简直就是个庞大的怪物。”
“你还好吧?”Allison笑笑:“你可是我们的希望。”
“我可担不起,你们为什么不和FBI谈谈你们的想法呢?”学长好奇地问:“我觉得林雪迟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应该和警察说的,早点抓到凶手就能早点告慰他生父的灵魂不是吗?”
提到这点Allison神色黯淡:“他似乎不愿意和我说这个。他坚持自己调查这个案件,我相信他大概有自己的苦衷。”
学长想了想,突然开口:“对了,提起加班的事情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上次向我要的K.K的调查报告,你还记得吧?”
“嗯。我和雪迟说了这件事,但他似乎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分神到这件案子身上。”
“不,我找到了点新的东西。”学长打开手机,挑出照片来:“我偷偷拍下来的。那天他们在整理受害者资料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一下K.K的档案。K.K和林雪迟的生父并非毫无关联,在任职旧金山警署队长的时候,他曾经负责过林雪迟生父家暴的案件。你看这里,这个叫Oscar的,是这个名字吧?”
Allison大惊:“是的,这是他生父的名字。这份表是什么?为什么会有Oscar的名字?”
“这是从旧金山警局调出来的案件记录报表,他们所有的案件都会有记档,什么人报案、案件负责人是谁、什么时候出警、出警队员有哪些,携带的武器都必须记录在案。1997年曾经有社工向旧金山警局举报Oscar家暴,案件由旧金山警局接下后交给K.K作为主要负责人。”
Allison说:“你认为K.K的死和Oscar的死是有关联的?”
“是。”学长点头:“FBI目前还没有建立这两起案件的关联性。你是不是可以问问林雪迟,看看他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当年他是Oscar家暴的受害者,他肯定认识K.K。”
Allison沉默了。她回想起林雪迟与她对话的细节。当她问他是否认识K.K,他说什么来着?
——我知道……大概知道。
林雪迟拆开了一盒酒店提供的香烟点起一支。作为医生他其实很少抽烟,他并不是特别喜欢烟的味道,但偶尔大脑混乱需要冷静思考的时候他会考虑抽一支。
尼古丁的镇静作用很快使他平静下来,他想起当天在病房门口看见的那个男孩父亲的微笑。什么样的父亲会在儿子死了之后展露笑容呢?是什么让他这么愉悦?
林雪迟不相信世界上的父母都会无私地爱自己的孩子,他的生父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但他也不认为如果他死了Oscar会笑,也许不会哭但不至于笑。Oscar是纯粹的暴力,他热爱的是暴力这件事本身,而不是暴力造成的后果,后果对于Oscar来说只是附加值。如果林雪迟被打死了,Oscar会惋惜以后少了一个能打的对象,但他不会高兴孩子被自己打死了,这对他来说不是成就感。
换言之,男孩的父亲想要的就是男孩的死亡。这个死亡的结果给他带来了成就感,因而他感到了喜悦。
想到这里,林雪迟打了个冷战。
喻江结束工作回到酒店,见到他的孩子坐在窗台上抽烟。年轻的医生用夹着烟的手撑着下巴,将他颀秀洁净的颈部拉长,细碎的黑色发尾稍作点缀,衬托出皮肤细腻温润的质地。他吐了一口烟,缭绕的烟丝笼罩在他面上,像女士朦胧的头纱轻轻遮去了双眼的神色。当烟雾散去,这头纱被揭开,喻江感觉到一个更加真实的林雪迟坐在他面前。
“回来了?”外科医生毫无尴尬地捻灭烟头。
喻江脱下外套和围巾,走过去与他接吻:“没出去逛逛?”
“下午回博恩看了看,本来打算约主任吃个晚饭,他们还有手术,挪不开空闲来,改成后天中午。”林雪迟自然地投入他的怀里,浅笑道:“我以为你今晚会有应酬。”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吸引力,Dr.Lim。”喻江亲吻他的鼻尖:“这些终日沉浸学术的老家伙们更喜欢你这样新鲜的面孔,如果你不出现,他们拒绝接待我。”
林雪迟被他弄得鼻尖微痒,发出轻轻的笑声:“你也有今天。”
“难得我们俩单独出来,我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多陪陪你。”喻江低声说。
林雪迟在他眼里看到窗户倒映着的星光。他的确没有和喻江单独出来玩过,林雪眉还在的时候,就算喻江带他们出去旅游,也是三个人一同出去。后来他和喻江有了亲密关系,也几乎没有机会这样出来玩。这是第一次,仅仅属于他们俩的旅行。
“我们这样……算不算蜜月?”林雪迟的指尖抚摸他丝质的衬衫。
喻江温柔道:“算,有没有什么希望去的地方,我们可以到处看看。”
林雪迟挑起眼梢来,暗含媚意:“真的?你陪我?别糊弄我。”
喻江亲吻他的耳骨,用醉人的声音说:“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不是吗?”
林雪迟眼角的余光撇到垃圾桶里被揉成一团的报纸,有些羞恼:“当着记者的面我还能说什么?少自作多情。”
喻江吻到了他的脖子,语气里不带一点受伤:“好吧,我总不能强迫你做到一言九鼎。但你知道我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我告诉他们,我是为了陪你才不去应酬的,我希望自己诚实守信。”
林雪迟被他吻得有些晕乎乎的,他一边推他一边说:“别……”
这两天他们做得太多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喻江看出了些什么端倪,他也没有什么闲工夫思考喻江的想法。他总是把他拖到床上,然后用性事满足他。林雪迟这时候不太想做,他自从收到Allison的邮件之后心神不太安定,即使喻江抱着他仍然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等会儿再……”林雪迟推开他,满面绯色。
喻江耐心地停下来:“什么事?”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是我有点担心……”林雪迟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他的手指摩挲着喻江的手心:“有人查到了K.K,他们看出了些问题。”
“他们,”喻江与他十指交缠:“是谁?FBI吗?”
“嗯,”林雪迟说:“他们迟早会查出来Oscar和K.K的关系……”
他忧郁的面容落在喻江眼里,做父亲的让孩子靠在自己胸膛上:“没事,有我在。”
林雪迟抱着他的腰,目光投在窗户后灯火辉煌的纽约城:“我们很久没有回旧金山了吧?”
“嗯,”喻江用下巴摩挲他的发顶:“你想回去看看吗?”
林雪迟叹息:“总要回去的,不是吗?”
第24章 故地
三天后。旧金山。
“89年地震*的时候我六岁,我记得,当时整个旧金山市的震感都非常强烈,我们家附近买菜那个市场的小街,裂了一道好几尺宽的地缝,有人掉下去,摔得尸骨全无。消防车一开始堵在街口进不去,太窄了。市场上闹哄哄的,到处都是放声大哭的人。
我妈那个时候在Nob Hill的社区诊所当前台接电话的,因为已经有身份了,可以找正式工作。她经常晚上值班,有时候把我偷偷带到诊所里,让我在杂物房里写作业。社区全是有钱的白人,偶尔还能收到零碎的点心或者小礼物。
地震那天我妈值班,我放学要去找她,在市场小街口被一个消防员带到消防车上,他们把我送回Nob Hill去了。我妈见了我泪流满面,我们俩蹲在前台下面抱头痛哭,我记得她跟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时候她精神还不错,心里还有点寄托和希望,也相信日子会好起来。”
(*1989年旧金山地震:1989年10月17日,美国旧金山发生大地震,震级里氏6.9级,死亡逾270人,是20世纪美国大陆的第二大地震灾难。)
两个男人顺着Nob Hill干净整洁的坡道向下走,精致优美的私人花园和宅邸背靠纯澈如洗的碧空。坡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只能看到院子里些许儿童们堆好的雪人。偶尔有推着婴儿车的菲佣出现在坡道上,车上悬挂着两个颜色鲜艳的气球,车篷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道缝,里面的孩子伸出两只小手奋力玩弄着气球线。
“恢复工程过后我就没有再来过这里了,我妈后来被解雇了,她偷偷拿药房的感冒药给我的事被发现了,于是重新回到地铁诊所里。我们的好日子大概持续了两年左右。”林雪迟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指着一处叉道:“就是那里,拐进去差不多五百米就是那家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