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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找上门来了 完结+番外 (月春光不老)


  她恨世家的虚伪,恨桃禛的表里不一,恨不能掌控命运被命运玩。弄鼓掌之间。
  恨太多,湮灭了心动。
  直到恨无所恨,爱才冒出头。
  景幼出现的不是时候,走得也不是时候,她出现在她癫狂报复的起头,走在她彻底觉醒的前夕。
  引这么一位虔诚修道的小道长入瓮,流云巷那日见到她身形枯槁在角落的那一霎,其实崔玥已是悔了。
  奈何世间万般悔与恨,若重来,结局仍不会变。
  除非人生而知之,除非她早就深切地痛过一回。
  苍穹落下雨珠,滴在崔玥姣好的面容,她伸手,惊觉脸颊划过一行泪。
  竟是哭了。
  一扇门在她身后轰隆敞开。
  “山主。”
  道侍躬身行礼。
  崔玥恍恍惚惚从前尘里醒过神,脊背微僵。
  在她身后,道贞少见的没穿她流云绣金的道袍,纤细高挑的身子套着人间朴素的白衣,乌发用一支玉簪挽着,左手持拂尘,右手食指戴着历代不周山山主信物——一枚苍翠欲滴的戒指。
  身侧侍立为山主撑伞的另一道侍,眼皮耷拉着,脑袋垂着,仿若对之后的谈话不敢听。
  雨水拍打在伞面,秋日的雨水总是凉爽痛快,起先微弱,转而声势奔来,风起雨骤,黄豆粒似地砸下,噼里啪啦,又一阵噼里啪啦。
  眼见国师出来,婢子和那道侍的反应一模一样,低头耷拉眉,不敢听,不敢看。
  雨珠砸在伞面的第不知多少下,崔玥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提着的那根弦有了松弛。
  她转过身。
  抬头。
  对上一双通透悲悯的眸。
  通透,是历经世事,伤害过人,也被人伤,最后振袖拂衣,道心澄明。
  悲悯,是从大苦难里走出来,翻遍红尘,废去暴戾,深知命不由己,事不由人。
  却仍温柔。
  四目相对,没有少年人的火花四溅,互不相让,没有老年人的故作坦然,假装释然。
  只是四目相对。
  她眼里有她。
  而她正好看见。
  “崔夫人。”
  先开口的是道贞。
  崔玥“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晓得眼前人耳聪目明,都能听到。
  她微微局促了几息,庆幸她喊的不是“桃夫人”,她想,桃禛哪里配得有她这样一位夫人呢?她与桃禛,除了一个夫妻之名还有什么?
  他的儿子是外室所生,她的女儿……
  她心头梗了一下,看向道贞素白的衣,乌黑的发。
  不周山道统高深莫测,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竟一点不显老,出尘高洁,真如她道号所言——道贞。
  她看她看得认真,不忍眨眼。
  而道贞也在看她,看她风雨中白得出奇的脸,看她那双惊人发亮的美目,看她不曾走样愈发有韵味的身形,看她似在发抖的唇。
  又过去几息。
  崔玥目色一定,冷静下来。
  道贞笑了笑,感叹不愧是她。
  低眉的一瞬她快速收拾好心绪,泛起涟漪的心湖再度恢复安静、平稳。
  那些年为之煎熬痛苦的思念埋得深,深不见底,于是头颅抬起,她还是那个没有破绽的不周山山主、大周护国国师。
  “妇人有一问,还请国师解惑。”
  “你问。”
  崔玥迈开步子走到她伞下:“是你吗?”
  这叩问直达心门,迫使道贞不敢再持着那把拂尘,她将拂尘交给道侍,以景幼的身份轻声回答:“是我。”
  “还是你吗?”
  崔玥死死盯着她的眼。
  于是红尘翻滚,交缠成线,那晚的疯狂痴迷爱恨交织一股脑涌上来,年少的执拗奇异地回到她身,景幼下巴郑重一点:“只能是我。”
  能要你的是我,假死抛弃你的是我,让你十月怀胎的还是我。
  只能是我。
  她目光坚定,不再有愧疚,也不再有惧怕、难堪。
  景幼这辈子除了渴慕无上道法,唯一紧紧抓住的只剩一个崔玥。
  奈何这情人啊,好比掌心流沙,抓得再紧也会从指缝滑下。
  “不是……他吗?”
  “是我。”
  崔玥面色微红,倏尔转白,苍白。
  一把伞,伞下两个人,隔着漫漫红尘彼此凝望。
  她们错了吗?
  错了。
  崔玥玩。弄人的感情是错,景幼抛‘妻’弃女是错,二十六年不相见,没有一个人无辜。
  痴情最年少,爱恨迸发最激烈不留余地的还在年少。
  只是,稚子又有何错呢?
  ……
  凉雨冲刷过地面,陆漾撑着大伞不放心地握住桃鸢的手,这手冰凉,受了秋日的冷气,又被亲眼目睹的真相惊着。
  以桃鸢的聪明,哪还有看不明白的呢?
  她身姿秀气笔直,不错眼地看着前方,唇抿着,指节发白。
  陆漾尽管焐热她,伸手揽她入怀。
  这边是沉默,那边还是沉默。
  身在宏图塔清修养病的皇帝陛下稀奇地“嘿”了一声,手捧一盏热茶看向塔下:“她们在聊什么?”
  陆尽欢慵懒靠在美人榻,瞥了眼堆在桌案的奏折:“陛下若是好奇,不如去问问国师,臣妾也甚是好奇。”
  “去问国师?”李谌抿了口热茶:“朕可不敢。”
  “哦?还有陛下不敢做的事?”
  “多了。”这位体弱多病的皇帝陛下叹了一口气:“国师非一般人,朕怎可冒犯?不过……”
  他润润喉:“桃禛已死,崔夫人寡居后院,今日前来,是叙旧,还是起了修道的心?”
  皇后娘娘被这话逗笑,她隐约猜到一点什么,并不说破,顺着陛下道:“许两者都是呢。”
  ……
  崔玥与道贞同时移开眼神。
  一个盯着靴尖不说话,一个望着指上的戒指不吭声。
  少年时爱也赤忱、恨也极端的两人,人到中年,容颜依旧,折腾的心都没了。
  若是少年,崔玥少不得要记恨景幼假死抛弃妻女一事,景幼少不得要红着眼质问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叹息不再年少。
  万幸不再年少,不再针尖对麦芒,不再梗着脖子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暗夜风雨来。
  宏图塔下,侧身相对的两人同时抬起头,崔玥轻声道:“我该走了。”
  “慢走,崔夫人。”
  她没喊她“桃夫人”,崔玥扬眉笑了笑,道贞重新执起她的拂尘。
  笑意停在眉梢。
  碎在冷风。
  崔玥离去的步伐很是仓皇。
  “我们也走罢。”
  “欸?”陆漾急忙跟上:“姐姐不打算和国师——”
  桃鸢步子一顿:“你都说了,她是国师。”
  是大周的国师,不周山的山主,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
  看她冷俏的脸,陆漾暗道一声“坏了”,这人要执拗起来就像坚冰一样无坚不摧,任你刮东西南北风都不能渗进半丝的柔。
  免得‘惹祸上身’被赶去睡书房,她识趣闭嘴,握着伞回头瞅了眼,恰好与塔下矗立的道贞视线相对。
  景幼与崔玥爱恨别离那是她二人的互相亏欠,但无论景幼还是道贞,当着亲生女儿的面总不会坦然。
  “山主……”
  崔玥抄近道来走的是南边,马车骨碌碌而去。
  陆漾两人行的是大路,转身向北。
  一南一北,道贞立在风雨中央,哪个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拧着眉,身影如出鞘的剑,惹得道侍离她近了脸颊都有些刺痛。
  心乱如麻。
  这一问,问得道贞五味陈杂。
  前尘翻涌,拂尘开裂,她仰起头,周遭如幕的珠帘停滞半空,不敢落下。
  “走罢。”
  她转过身。
  雨珠惶惶恐恐地坠下来。
  粉身碎骨。
  ……
  “她都看到了?”
  婢子小声回禀:“看到了,没反应,看了一会就走了,有陆少主陪着呢。”
  崔玥胸口沉闷,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忍不住用指尖抚弄太阳穴:“是我们欠了她的,我们都欠了她的。”
  若知这是她与幼幼的骨血,她会更爱她,不会眼睁睁放任她陷入险地,不会在她失。身于人后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不会教桃禛恶心她,不会让她成为一个在母爱里患得患失的孩子。
  千金难买早知道。
  “夫人,您做得够多了……”
  “不够,这怎么够呢?”崔玥失魂落魄,喃喃低语:“这怎么够呢……”
  一头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靠近的心上人,一头是自觉亏欠冷落的女儿,便是曾经的大周第一才女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闭上眼,耳畔不闻风声雨声。
  ……
  宏图塔顶层,道贞身坐蒲团悟道,只心有杂念,这道悟了也是白悟。
  过往那些事皇室不知,外人不知,侍候她多年的老道侍有幸知道那么一鳞半爪。
  想到老山主曾嘱咐的话,她眼睛转了转,见不得这位有话不说强自忍着的煎熬样,腰身一躬:“山主有何吩咐?”
  道贞嘴皮动了动,终是自己也受不得这苦闷:“把东西送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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