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当初找他们来看守的时候,顾令昭说过,必要的时候,只要不致残,可以揍这小子一顿。
二对一,顾舟几天不曾好好吃饭,自然处在劣势。
没过两分钟,就被两个人摁在地上,照着腹部踹了一通。
腹部的疼痛,能使人在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而连续的击打更是难以想象。
好久好久,顾舟才缓了过来。
他摸到了身下的玻璃片,摇摇晃晃站起来,找了个机会,朝着其中一人脸上就划了过去。
顾令昭赶到的时候,两个看守的人已经去医院,只留下了被反锁着的,满手血的顾舟。
“顾舟!”看着满屋子的狼藉,顾令昭严厉训斥,“你要我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治吗?”
精神病院么?
多日的限制人身自由已经是顾舟所不能接受的对待,而现在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无疑是更加残酷的手段。
顾舟不可置信地瞪着顾令昭,脸上脱了血色。
怎么能相信呢?多少年的温暖亲情,此时此刻竟是如此陌生的存在。
梦一样的。
就像是一直处在安静的小空间里,陡然之间,惊雷炸响在耳边,叫人如何接受得了?
手上被玻璃割破的地方还在流血,进了伤口的玻璃碎屑,那股刺痛感,似乎顺着血液游遍了全身,顾舟低下头,问:“到底要我怎样呢?”
“要你改好。”
嗯。
改好。
朝着他们期待的路上走,才能叫好。
一旦偏离,就要改了呀。
顾舟点头,又摇头:“怎么才能改好呢?”
此刻两个人的对话已经不像是父子,顾令昭走过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儿子:“要看你配不配合。”
顾舟没头没脑提要求:“我要和他通电话。”
“想通电话?那你得拿出态度来。”
顾舟沉默,顾令昭去拉他:“手给我看看。”
没有反抗,任凭被割得有些惨的手被顾令昭拿过去看。
说话间,顾舟妈妈潘烟也到了。
可能是铁了心要治好顾舟,平时对顾舟一点感冒都会紧张的潘烟,此刻看到顾舟满手的血,反倒没有吱声,她静静地坐在客厅听着,不去插手父子间的对话。
和付俊卓通话,是顾舟每天都提的要求,已经被拒绝得麻木,这次竟然是不同的答案,顾舟问:“你要我什么态度。”
“配合治疗。”顾令昭开始画饼,“不就是一通电话么?只要你配合治疗。”
一直没有说话的潘烟,此刻却出了声:“不行。”
这次夫妻俩没有统一口径。
潘烟一改往日慈母形象,神色严肃:“知道付俊卓有男朋友的吧?也因为这个,污蔑人家是虐待小动物的虐待狂?如果不是他男朋友找到我,你们要准备鬼混多久呢?顾舟,妈妈对你太失望了。”
从那天为顾令昭过完生日,当晚就被控制住的顾舟,其实一直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会知道两个人的事情。
起初他死不承认,直到潘烟拍出了一沓他和付俊卓的照片。
没有多出格的照片,只是能让人一眼看出这两人在谈恋爱罢了,近景远景,都是偷拍。
顾舟一度怀疑过仲春,却没想到,原来是邵会领。
不对,有什么不对。
顾舟抬头,看向他的妈妈——怎么能邵会领说他是付俊卓的男友,说他不是虐待小动物的变态,妈妈就信了呢?难道是因为事情关系到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
在顾舟的认知里,虽然潘烟并不是太精明的一个人,但至少也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邵会领不是他的男朋友,那是个变态。”
“不要嘴硬,不是你的,就要还回去。”
顾舟睁大眼睛,这么长时间来没有什么神情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你说什么?”
潘烟喝着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
顾舟感觉全身的血液往头顶冲:“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潘烟拧眉,显然对顾舟的态度不满意:“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个态度?”
顾舟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把他怎么了?!”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寂静。
潘烟将茶杯重重一放,柳眉倒竖:“如果你再这个态度,我会真的找人对他做点什么。”
——
有的人,做事情没有理由,有的人,做一些事情,总归有他的用意。
正如顾舟所疑惑的,为什么邵会领说什么,潘烟就信什么。
事实不然。
邵会领表现出来的表象是,他深爱着付俊卓,但是和付俊卓闹了矛盾,人就跑出去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而他向来拿不住付俊卓,出了这个事情只能来找顾舟父母出面。
没什么问题。
可以理解为,邵会领此人心机深重,不声不响背后阴了一把,把顾舟是同性恋的事情捅到顾家,算是在顾舟后院烧了把火,然后他可以趁机把付俊卓弄回身边。
有疑点吗?
一堆。
潘烟会追究吗?
会,但只会核实顾舟是不是同性恋这件事。
这也是邵会领阴的地方——但凡顾舟父母是正常父母,都只会将注意力放在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上,旁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根本不会多去关注的。
事实上就是这样,潘烟不是不精明,只是她根本不关注付俊卓和邵会领的关系。
甚至于她也觉得邵会领并不是付俊卓的男友,却还是在去绿洲白马收拾东西时,带上了邵会领,意图再明显不过——借邵会领之手,给带坏顾舟的付俊卓一个教训。
但,对她而言,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只是顾舟的性向而已。
第74章
倘若两个人, 同时遭遇了黑暗,那么再次重逢, 再次握住手时, 不要提那些黑暗的过往,因为现在一起看着的,正是朝阳。
——
整整十五天。
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
之前被砸坏的窗户, 已然换上了新的玻璃,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 整个窗户都被封得死死的。
上次顾舟用床尾砸坏过一次窗户,然而, 就算砸坏了又有什么用呢?窗户外面还有封闭式阳台,阳台上的窗户也做过特殊处理,根本不能打开。
就算打开了, 外面也是十五层楼的高度。
为了防止顾舟再次“作案”,现在房间几乎被搬空了, 连床也没有, 整个屋子里, 就只有一床被子, 一只枕头,连拖鞋都给的是最软的那种。
此刻窗外狂风暴雨,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开灯,偶尔天边划过闪电, 借着闪电的光,可以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顾舟无声无息地站在房间一角,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闪电爬过半边天空,紧接着惊雷落下,在黑夜中裂出一道道蜿蜒。
站在屋子里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背紧贴墙壁,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地磨着。
被关了这么多天,似乎有什么被磨掉了,又似乎有什么被磨出来了。
在被囚禁的最初,尚且觉得虽然父母的做法,虽然过激,好歹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未来。
然而,现在呢?
是否太过迟钝,太过后知后觉呢?
顾舟终于理解了顾灵,为什么那么伤心还拒绝回家——如此专制的家族,长辈说的话就是一切,已然独立的儿女,为什么还要回来接受禁锢呢?
怪他太过天真。
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每年过年都必须回祖宅,必须一个一个向奶奶拜年,为什么有那么多被说成是中华传统的规矩,为什么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前他以为那是对老人家的孝顺。
然而,现在呢?
现在他因为没有听父母的话,被锁在这里。
为什么除了姑姑、姑父是两边长辈家轮流过年,而爸爸叔叔伯伯,从来都只是在顾家祖宅过年,从来没有去过他们的岳母家呢。
以前长辈给过的解释是,奶奶需要人陪,那时年幼的顾舟还问过,外婆也需要人陪呀,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去外婆家过年呀。还记得,那时候奶奶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人,只有在痛了病了,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痛会病。但任何一个一直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都不会轻易将这个家庭往丑恶的方向去想象。
在顾舟此前二十一二年的生命中,父母一直扮演的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角色,现在回头仔仔细细去想,大概只能归咎于巧合——顾舟这些年,所有的兴趣、长处,所有的发展,都恰巧是父母所期待的。
所谓步调一致,当然很是和谐。
然而,这么一致的步调却被顾舟的性向破坏了,顾舟也由此第一次知道了,原来父母还有另外一面——无情的,极具破坏性的,就如此刻落下的又一道惊雷,即使隔着两层窗户,还是那般震颤心灵地炸响。
为什么呢?
口口声声说要他配合治疗,可是,治疗什么呢?
治疗同性恋吗?
闪电忽明忽暗,雪白墙壁上,淡淡的黑渐渐变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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