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上去?”翟养浩不放心。
瞿深脸都有点发白,却摇了摇头。
“你回去看你爸爸妈妈吧。”
“那我晚点来接你?”翟养浩还是担忧。
“我再给你电话。”瞿深道。
翟养浩握了一下他的手,小区里总有人经过,他也不好再做别的。
瞿深勉强笑了笑,晃了晃他的手,抽身上楼去了。
楼道里每一层台阶的数目,瞿深都还记得。但是确实旧了,也显得阴暗了,似乎也比记忆中小了很多。也许是楼下防盗门坏了的原因,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印着各种开锁通下水管道,很是杂乱。他走到家门口,就发现门边的墙被重新粉刷过,边缘还隐隐透着被盖住的小广告。他顿了一会儿,按响了门铃。
里面应着“来了”,是父亲的声音。
门打开了,父亲看着他,片刻后,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见是他,就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进来吧。”父亲道。
瞿深局促地在自家的客厅坐了下来,母亲在旁足足哭了好半天,父亲倒是一声没吭,给他倒了杯茶,就坐在旁边。母亲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瞿深听也听不进去,看见桌上有纸巾就一张一张给她递过去,到最后,母亲终于哭完了,瞿深只听到她说了一句:“我们谁都没有怪你,家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好了。”父亲仿佛总结陈词似地说了一句。
母亲擦干眼泪,起身又去了厨房,一边张罗午饭,一边一叠声问他:“要洗澡吗?”
“要睡一会儿吗?”
“饿不饿?先吃个包子?”
瞿深一概摇头。
“他不用。”父亲代为回答。
“能在家住几天吗?”父亲问。
瞿深一怔,他本来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却点了点头。
父亲带着他去他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也有了变化,他的书桌和书架上摆了好几张他的画,都是打印出来的,妥帖地夹在精致的相框里。瞿深看着有些难受,他后悔自己也没想到要带几幅回来。
父亲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他一起看了半天,问:“苦不苦?”
瞿深差点又忍不住,低着头,眼眶发热,摇了摇头。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道:“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瞿深点点头。
父亲没再说话,当他还是个小孩子似的,又摸摸他的头,转身到厨房去。瞿深听到他跟母亲说:“烧了鱼了?别放辣椒,他现在火气大得很,不能吃这些。”
“他爱吃辣的。”母亲略微抱怨地说。
瞿深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好多年了,他对父母的记忆都定格在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父母都很严厉,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戳他的心。
“画画能有什么前途?”
“那些都是没保证的事情,那样活着不容易,你能行吗?”
“做那种行当的,要么有特殊的才能,要么有家庭背景,你有吗?”
“我们在你身上花的心血都白费了。”
“你一点都不想着孝顺我们吗?要我们养你一辈子?陪你玩一辈子?”
……
那个时候他真心实意地觉得父母面目可憎,觉得父母养他大概只是为了养儿防老,不在乎他有什么样的爱好和向往,只希望他能给他们面上添光彩,能给家里挣钱保障他们的后半生。他也真心实意地觉得父母在小看他,但又不可避免的相信父母说的或许是对的。
他是抱着这种心情离开家的,也是在这样的心理折磨中,不断地自我怀疑。即使后来他意识到了自己过度的自卑,也无法摆脱这种心理,那种时候,他更是恨过父母。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忘记,父母给过他的爱和温情。回到家之后,更是发现这些温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瞿深从没有这样后悔过,也许都怪他把一切想得太坏,如果他当初没有那样敏感多疑,或许他还有一个温馨完满的家庭。但现在等于都已经毁在他手里。无论父母怎样宽容地接纳他,相隔多年,即使是亲人,也变得如此陌生。
一家三口人,长期不相处,重新生活在一起的别扭是很难言述的。三人之间的隔阂,瞿深也都看在眼里,自己跟父母的距离,已经非常遥远。大到生活的观念,小到日常的习惯,作息、饮食、消遣,几乎没有一样的地方,想要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却总要面对习惯差异的尴尬。双方甚至也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他尝试问问父母的生活,也不过是柴米油盐,他们并没有什么说的。父母也尝试要聊聊他的画,可是看他们的表情,瞿深就明白,他们着实是无法欣赏的,愿意打出来放在眼前看,只是因为那是他画的而已。
他只住了几天,就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半夜起来看着窗外,是一轮满月。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里感伤,一个人坐在床边,夜晚里寒浸浸的,他很不适应——父母没有他和翟养浩那种整日整夜开空调的习惯——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父母也是一样失落的,他也知道。
他给翟养浩发信息,说过完元宵就回去。
第二天他也跟父母说了,父母没什么异议,但却悄悄地帮他准备东西。春节前填好的香肠,父亲自己种的石斛,冰箱里存的黑枸杞、金丝菊,他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满满当当都装上。他的感冒还没完全好,父亲还专门帮他看了看,之前吃的药让他停了,重新帮他开了药,还摇头叹息现在有些小医生学艺不精,乱开药。
元宵节过后那天,翟养浩已经等在楼下了,父亲却坚持要帮他拎行李,要送他去车站。
“不用了。”瞿深慌忙制止,要把行李箱拿回来,“我自己下去就行了,有人接我,就在楼下。”
“正好,”父亲道,“我也去谢谢人家照顾你。”
“要不要跟人家也带点东西?这么大老远来接瞿深。”母亲问的是父亲。
“不用。”瞿深赶紧道,他立刻明白父母以为这是公司的人。
“这是我非常熟的朋友,一点也不用客套。”
“我更得见见。”父亲很坚持。
母亲早就又拎着一袋子吃的出来了。
“我什么都没给家里带。”瞿深道。
“家里什么都有,你什么都不用带。”父亲说着,已经先拎着东西下楼了。
瞿深只得跟着下去,才下了半层楼,抬头一看,母亲又在擦眼泪了。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也只得继续跟着父亲往下走。
到了楼下,翟养浩早站在楼道门口一脸喜孜孜地等着了,一见这架势也愣了。
“叔叔好。”他反应过来先招呼了一声。
瞿深看到翟养浩一脸措手不及的样子,顿时有点慌,生怕父亲还记得翟养浩。他见父亲看了翟养浩一会儿,像是有些疑惑。
“怎么称呼?”父亲问道。
“我叫翟养浩。”
瞿深看了一眼父亲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起来了。
父亲也看了他一眼。
翟养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跟他父亲寒暄着。
“你跟瞿深以前是同学?”父亲问道。
“是,”翟养浩答应得很爽朗,“叔叔还记得?”
父亲点点头:“你也在瞿深的公司?”
“不不,我看着哪像搞艺术的。”翟养浩哈哈笑。
瞿深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个不好糊弄的人,这会儿头皮都开始麻了。他听着两人闲谈几句,父亲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翟养浩,翟养浩还在笑,说:“叔叔太客气了。怎么还送我东西?没给您带点礼物,多不好意思。”
“收着吧,都是家常吃的。”父亲平淡地道,转过身又看了瞿深一眼。
“你们上车吧,天气冷。”他说。
瞿深上前走了几步,翟养浩打开后备箱,很自然地从瞿深手里接了行李放进去。瞿深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转脸面对父亲了。他转身先坐进副驾驶,翟养浩也拉开了驾驶座的门,转身向父亲道:“叔叔,您赶紧上楼吧,外面确实冷。”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翟养浩,许久才道:“好,谢谢你照顾瞿深。”
翟养浩终于察觉了一点异样。
车子开出了小区,翟养浩憋了半天,道:“我有说错话吗?你爸看我的表情不太对啊。”
“我也不知道。”瞿深怅然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把辛酸……
第35章 一劫
瞿深的父亲是一名急救室医生。
他小的时候常去医院,父亲和同事们在他身边讨论病例,制定治疗方案,他趴在一旁写作业,耳朵里一直听着医生们所有救死扶伤的努力。
医生这个行当是值得敬佩的,他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不知道出于什么奇怪的原因,他中学时期有段时间总是觉得自己生病了,还病得很厉害。父亲给他检查了下身体,跟他说应该没问题。可是瞿深不相信,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内脏都扭曲破碎的臆想当中。父亲不得已,带他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医院大楼上上下下跑完一圈,每个医生都哈哈笑着说,瞿深你身体好极了。
瞿深从此以后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哪怕他确实生病了,只要他一走进医院大门,闻到那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所有病症都会立刻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