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时光静匿了,魏思远脑海中所有杂念都消失了,现实与精神的世界仿佛骤然出现了颠倒,繁扰的现实世界成为了虚无沉寂,孤立的精神世界却恍如浩瀚星海般广袤无垠。
下午两点整,星期六音乐会正式开始,尹煦和林菲恩的小提琴钢琴协奏之后是音乐会的中场休息时间,交响乐团的全部乐手都已经上台就座开始检查自己的乐器,第一小提琴的首席起身校正音准以后,全场顿时肃静了,主持人上台报幕,观众开始鼓掌欢迎指挥出场。
魏思远从后台迎着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欢呼站上指挥席,打开他放在谱架上的指挥总谱,视线缓缓地落在被他写满了注释的页面上,每一个小节每一个音符都早已被他熟记在心里了。
在全场的屏息凝视之中,他抬起头,右手握着指挥棒,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从左往右地扫视每一位乐手,停在小提琴首席那里,微微点头示意,最后正视着前方,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指挥棒划下的同时,欢快激昂的旋律以最直接的力度和速度发生了碰撞,漂亮的第一主题从静默之中闯出来,势不可挡地一路闯入观众的心里。
在魏思远的掌控之中,每一个细微的音符都被精准地把握住了最美妙的表达方式,仿佛得到了严密的计算,被换算成突破了语言界限能被解读的诗篇。
高音明亮,低音沉稳,渐强渐弱,突强突弱,有扣人心弦的悬念,也有气势澎湃的抒情。
第八交响曲在贝多芬所广为流传的九部交响曲里并不是最有名的一部,甚至被人误读为创作的低谷,然而魏思远却感受得到它的无主题恰好就代表了它绝无仅有的个性。
在这个篇章里,贝多芬为人所熟知的命运动机,歇斯底里,悲壮的英雄元素,这一切可以被人推敲的常规都被撇弃了,贯穿于乐章之间的是不可推测却又不失严格控制的惊喜。
人们可以在交融的乐韵之中感受他充满自信的微笑,体会他在音乐篇章里自由自在地制造出乎意料的喜剧效果,在朝气蓬勃的快板之中小提琴和低音提琴仿佛在对话。
魏思远的感情也随着韵律的情绪渲染在发生变化,尽管他始终背对着观众,可是在他挥动指挥棒的转瞬之间,震荡的空气里产生了不可比拟的化学反应,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引领着乐手,由他们的奏乐传达给身后的观众。
音乐厅的光线在他的上方洒落,把他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映得明亮,那一抹微笑依旧凝在唇边,收放自如的手势稳定地兼顾着各个分部并控制着总体节奏。
他似乎向在场的所有人揭开了这位在世人印象中严肃傲然而尖锐深刻的音乐家的另一面,不是什么与命运抗争,不是什么恢弘的历史主题,是最原本的对于音乐的自由和热爱。
自由和热爱是一种最纯粹的生命力量,是不管一个人所处的境遇是孤独,潦倒,坎坷,还是病痛,都不会因此有所减退的追求。
无论付出能不能开花结果,你都愿意为此奋不顾身地努力,但求无憾。
原来这就是抓住幸福的勇气。
随着魏思远最后习惯性的那个收住的动作,末乐章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观众席一片尖声呼喊和雷动的掌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立致意,此起彼伏地朝着舞台大喊“Bravo!”
尹煦坐在观众席里,看着魏思远比以往任何一次指挥都要成熟沉稳的表现,不知不觉地眼眶湿润,被这种震撼人心的突破自我的力量所深深折服。
坐在他隔壁的柳怡悄悄地看了他一眼,窥见他眼角的泪光,有点诧异地问,“……尹煦,你怎么了?”
尹煦仰望着舞台上的人,视线无法从他的背影移开,激动得喉咙紧涩,“我好像突然发觉,他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不再需要我了。”
柳怡还以为他怎么了,悄然松了一口气,安慰他道,“那你也别太难过了。”
“不是,不是难过。”尹煦和柳怡随着全场一同起立鼓掌,神情温柔地感叹,“我太高兴了。”
“说真的,魏思远比我所能想象到的厉害太多了,之前看他说话都不太大声的样子,完全预料不到他蕴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柳怡若有所思地道,“我现在总算彻底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不可了,他根本就是一只混进了鸭宝宝里的小天鹅。”
任何来自于他人的奚落和排挤都无法阻挡他向往广大的世界,任何对自我的怀疑和否定都不足以让他放弃飞向天空的理想。
那个丹麦的童话故事里面也这样写过,“只要你曾经在一只天鹅蛋里待过,就算你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张开翅膀无拘无束地飞翔,知道你会在漫布繁星的夜空里成为最耀眼的光,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你能比我所期待的还要美好那么多。
尹煦勾起唇角笑了,“他本来就是天鹅,我只配做他降落的湖泊。”
魏思远在音乐停止的一瞬间仿佛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心脏处咚咚地复活了,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部的轮廓滴落到鬓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如释重负般地闭上了眼睛感受身后的欢呼。
他做手势示意乐手起立,转身向观众席鞠躬,接过了主办方的花束以后,还站在指挥席上,视线在乌压压的观众席里寻找尹煦,终于他们彼此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在空中交汇。
魏思远停顿了一秒钟,向着尹煦绽开了笑脸,眼里也蓦然氤氲了泪水,在灯下宛若星辰,我也终于可以站在这个角度看你了。
第40章 第40章
星期六午后音乐会圆满结束,魏思远从指挥席下来,和小提琴首席还有乐团的音乐总监握手致谢,然后从舞台侧面回到后台,观众席的掌声在他离开以后久久未能平息,于是他按照惯例地又从后台回到舞台上再次深深地鞠躬对观众的厚爱致以感谢。
后台的休息室拥挤着很多准备收拾离开的乐手和音乐厅后勤工作人员,很多人上前来对他握手祝贺,还有音乐杂志的记者来给音乐总监做专访,看见返场谢幕回来的魏思远,礼貌地询问能不能采访几句。
魏思远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尹煦,但是连半个熟悉的人影都没有看见,他又有点局促地看了看音乐总监,对方和蔼地笑着点头让他简单说几句,于是他只好独自应付这种从没经历过的场面。
“魏思远先生,作为一个新人指挥的首次演出,你今天的表现可以说真的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请问你对自己这次的指挥首演表现满意度如何,自己可以评价一下吗?”
魏思远抿着嘴唇点点头,场面话说得谦逊又不失礼节,“这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次,而且整个过程都是非常好的体验,我很荣幸能得到主办方的邀请参与这次演出,因为和我一起合作的整个交响乐团的水平很高,我在排练的过程中也学习了很多东西,对我自己的指挥技巧也有很大的提升。”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有没有打算就此出道加入乐团成为职业指挥或者组建自己的乐团?”
魏思远沉思数秒,“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打算留在学校继续往专业方面深造,还想参加一些国际性的比赛积累经验,有水平相当的对手做参照是很重要的。”他说着自己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不过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能和纽约爱乐乐团合作,我也很乐意再来这里给大家展示我的学习成果。”
“很冷静清晰的规划呢,很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记者转向音乐总监,“不难发现亚裔的音乐家在古典乐团的活跃度比起过去的几十年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但是作为指挥的话比例还是比较小,这是你提拔魏思远先生作为这次音乐会客席指挥的原因吗?”
音乐总监很认同地应答道,“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都常说音乐是不分国界的,所以让更多亚洲音乐家也融入这个氛围本身也是一种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所以这次我们邀请的另外两位,尹煦和林菲恩,也都是亚洲地区很杰出的青年音乐家。而且另外一点就是,我认为魏思远作为年轻一代的指挥确实是非常有天赋和发展潜力,我希望他能作为一个代表站上这个舞台,然后鼓励更多的年轻人接触了解古典音乐,把这些美好的音乐篇章一直传承下去,也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这一代的伟大的作品。”
……
魏思远接受完采访之后才去更衣室把燕尾服换下来,换回自己的衣服打开手机以后发现音乐厅里的讯号很差,于是打算穿过一条连通逃生通道的长走廊拐回到音乐厅的正门离开再给尹煦打电话。
走廊是密闭的,光线不充足空气也不太流通,人走路的足音都会在墙壁上撞出细微的回音,魏思远独自呆在这种幽闭的环境里觉得不太舒服,一直快步往前走,眼睛也只注视着前方,走到半路突然视线盲点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扯了他一把,在他心惊肉跳得想高声呼喊的时候还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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