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孩子回来,还是劝着点冉师兄,别让他再下杀手了。”宁怀真叹了一口气道。
纪明承嘟囔道:“可人冉家做事由得我们教么?除非将那孩子接过来养在纪家。”说到这里,他的眸光骤然一亮,提高了声音道,“她也是冉家女,本来与咱小棠定亲的就是她。到时候她回来将她修为废了,就可以同小棠成亲了。一个废人嘛,怎么都不会嫌弃小棠的散灵之体了吧?”
宁怀真眉头微蹙,没有反驳,似是在思考此事。冉孤竹逃婚之事虽然已经了结了,可他们夫妇的心中到底多了几分芥蒂。这是对他们女儿、对纪家的羞辱,冉家凭什么让他们如此难堪?
纪玉棠:“……”她设想着父亲所说的这一幕,浑身战栗不已。怕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她寻找了一个托词便从家中离开了。她跟冉孤竹是不可能的,可跟李净玉……纪玉棠摇了摇头,将那张面庞从脑海中驱逐。
天水城中百姓尚龙,有祀龙节,一到节日降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扎上了形状各异的彩灯,绑在了木棍上竖在了门前。街上吆喝声接连不断,空气中泛动着醇厚的糕点香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纪玉棠很久没有心境平和地行走在城中了。
她的步履轻快,神态很是悠游闲适,一直走到了里城修道士辟出福地、精舍前才停下了脚步。人间的烟火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来往迅疾、只余下一道残影的修道士。纪玉棠摇头晃脑地啧啧两声,从袖中摸出了一袋灵石,准备租一个福地。
其实在天水城中,纪家算是一流世家,其种下数条灵脉,灵机之充沛远胜过其他地方。可奈何老祖设下了转换大阵,使得灵机被拆解,变成了清灵之气。如果纪玉棠能够修炼法力,纪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去处,可偏偏在转入龙功修持力道后,她要的不是清灵之气,而是纯正的灵机,那来自于天地的元炁。再加上父亲、母亲不太愿意她修持力道法门,她只能够偷偷地来到这条街上,租福地修持。
就在纪玉棠收下了牌符准备入内时,身后忽地传出了一道尖锐而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纪玉棠吗?呀,她不是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回来了?”
纪玉棠闻言身躯一僵,那印刻在脑海中的记忆上浮,使得她的面色骤然一白。她缓慢地转动着身躯,直到看清楚了那神态嚣张的人,才咬了咬唇道:“是你?”
在天水城,修道世家并不少。纪玉棠身为纪家的子嗣,就算是散灵之体不能入道,往来的也是这些世家子弟。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一位,就是言家的嫡子言于臻。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大道之心的觊觎,从幼时开始便不停地用言语刺激、贬低自己。
“呵,怎么来这里租借福地?难不成纪家的灵脉干涸了?”言于臻抱着双臂,玩味的视线扫过了纪玉棠手中的牌符。
“兴许这里有什么特殊呢,能让她修出法力来。”跟着言于臻的一位少年哄笑道。
“给你也没有用,不如将牌符给我们吧,恰好我们也要修炼呢。”言于臻见纪玉棠面色泛白,继续嘲讽道。
讥诮的话语与过去重合,仿佛那种自卑、无助又席卷而来。只不过如今纪玉棠已经能够很快地将它们压下去了。
纪玉棠冷冷一笑道:“这倒是巧了,可惜这福地我不想相让。”
“啧,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啊。”言于臻混迹于市井,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话语有多少粗俗。他从小就看纪玉棠不爽快,此刻左右环顾,见纪家的人不在此处,不由得动了心思。“可惜这福地我今日要定了。”就算真的欺负纪玉棠又如何?他是言家极有天赋的弟子,纪玉棠虽然有父母偏袒,可纪家到底不是他们自己的家,纪家的主脉支脉尽在此处,他不相信纪家会为了一个废人与言家大动干戈,顶多赔个礼了事。
言于臻心念一动,骤然间出手。红光如电芒疾驰而来,从众人的眼前闪过,炙热的烈芒与狂浪气流轰然暴卷,袭向了纪玉棠。在见到言于臻这群人之事,纪玉棠便心中生出了警惕,此刻言于臻的出手她哪里会不防备?她伸手一握,便抓住了落月之弓,只听见一道悠长的龙吟,天龙之怒便化作了一道碧绿的光芒撞向了那团气浪!屋中的琉璃灯被气浪裹挟着,左右的晃动,发出了当当的响声,原本懒洋洋眯眼不管事掌柜,顿时眼前一变,他身上气息暴涨,瞬间便压过了屋中所有人,然而他无心插手,而是将人给送了出去。
在言于臻的设想中,那一道“烈火真罡”足以使纪玉棠狼狈不堪,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有还手之力?而且那股强悍的力量层层摧坏了“烈火真罡”,一直冲到了他的跟前。言于臻神情骤然一变,周身火焰燃烧,法力暴涨,形成了一个火罩,才勉强地卸去了余下的力量。他眯着眼望向了纪玉棠,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很好!”
按理说此刻转身离开最好,可言于臻何等骄傲,怎么容忍自己栽在一个“废人”的手中?他伸手在半空中一捏,顿时一柄烈焰滚荡的离火刀在手,往前划了半圆,掀起的风浪远胜过之前的那道“烈火真罡”,他这是准备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也不过是如此。
纪玉棠暗想道,那压在了心中的阴霾又消散了不少。她见言于臻持着刀攻来,索性将落月之弓一收,而是运转着玄象之珠催动了周身的法力。火红色的气浪中蕴藏着刚猛的力量,纪玉棠却视若无物,她往前方一伸手,法剑应声出鞘,青色的光芒一闪,便听见叮当一声响,那炽烈的红芒竟然被剑气切成了两截。
此招是纪家家传的剑法之一,名为“清风断”。它运使起来如风来风往,变幻不定,极为潇洒。
言于臻见罡气被清风剑法斩断,神情骤然变得阴鸷狠戾,他袖中蓦地飞掠出了一抹磁光,这是专门用来克定剑势的。磁光飞出后,纪玉棠的剑势果然受阻,言于臻趁机朝着纪玉棠身上拍出一道“火云掌”,口中则是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借着法器伪装而已,我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火光骤然变得凶猛起来,至刚至猛的掌势狂飙而来,纪玉棠面色如常,与言于臻双掌交接。她修的是力道功法,此法用外药锻体,使得肉身圆满无缺。她如今的肉身强悍程度,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也妄图攻破么?双掌交接的瞬间,一阵骨裂声传入,言于臻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顺着他的脉络间传入,层层地崩毁他的身躯。
纪玉棠一脸淡漠地望着言于臻,《真龙化生经》之中有掌法神通,名曰“天龙裂”,极为浑厚莫测。不过往常修士斗法,很少会近距离相接,故而这门神通的用处不大。可偏偏言于臻自恃“火云掌”,选择了这样的战斗方式。
言于臻面上血色褪尽,一片惨白。剧烈的痛意席卷而来,他甚至觉得一掌之下,自身的根基也出现了裂痕。他颤抖着指着纪玉棠,哆嗦着唇道:“你、你——”可话还没说完,一道剑芒疾驰而来,削落了发丝,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废物。”纪玉棠望着言于臻,将这曾经折磨着她的两个字甩了回去,心中的负担又卸去了不少。看着言于臻的狐朋狗友时手忙脚乱地将他搬回去,纪玉棠也没有在意。纪家与言家有交情,她不能够在明面上打坏言于臻,然而她在言于臻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寻常修士无法察觉出的真龙暗劲,日后只要言于臻修道,便会被此劲气所苦,不得寸进。
言于臻回去之后到底会如何,纪玉棠无心管顾,她一转身便前往福地之中修持。你若是不强,那就人人都可欺你。就算有家族可借势,那又如何呢?家族能庇护你几时?最要紧的要是自身的功行!想到了这点后,纪玉棠向道之心越发坚定。
在纪玉棠离开之后,原先打斗之处出现了一道身影,来人长发在风中飘拂,面容被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只余下了一双幽邃如海渊的眼。那人在此处停留片刻后,又一转身,隐去了自身的行迹。
言于臻作为言家颇有天赋的弟子,一直得到了家族的照看,此番败回自然引得人询问。言于臻毫不掩饰自己对纪玉棠的怨愤,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言家并没有派遣人去纪家讨个公道,而是默默地压下了这件事情,并且限制言于臻的外出。
福地之中,纪玉棠引动天地元炁修持。她已经在家中留有一封书信,有足够充沛的日子在外行动。她在此闭关一个月,等到感觉自身龙功逐渐圆满才睁开了双眼。一旦结出龙丹就能够化生天龙了。可如果迈出这一步,除非是自废大道龙丹,否则只能够在力道上一去不回。而自废金丹的过程,其实是自损道基的,纪玉棠并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她要想极可能摆脱力道修士的天地承付,或许只能按照李净玉所言,将《道德天书》也修持起来。
按照气道修士摘取人仙道果的过程,第一步是本命真元凝练成丹,第二步则是将本命法器晋升为宝器。她的大道龙丹可替代真元凝丹,而这本命法器或许要将识海中的《道德天书》显化出来。纪玉棠没有再誊抄《道德天书》,她将东西给出去了,如果再度誊录会使得李净玉手中的变成白卷,那是她母亲的遗物,自己不能够如此剥夺了。除开了这种办法,只能够尝试着自身的气意去勾连高邈的大道,好在力道之躯与天地间有极多的承负在,以力道之身为基石,不会在大道之途中迷失自身。而且这是近乎道的过程,会使得那股天地承付逐渐地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