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净玉懒洋洋道:“按照人间的说法,这算是结发?”
纪玉棠挑眉道:“是吧。”
李净玉闻言来了兴致,她笑吟吟道:“我记得俗礼并不少,还有那什么……”她想了一会儿,可往常忙于道途,哪有闲暇去管人间事?倒是纪玉棠手腕一翻,变出了一柄梳子来。她推了推身前的李净玉,轻声道:“坐好。”
李净玉“喔”了一声,忙不迭端正坐姿。
纪玉棠拿着梳子替李净玉梳头。
“一梳梳到尾,结发到白头?”李净玉懒洋洋的,眉梢还停留着初起的慵懒,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笑了一声,“白头,倒是不会了。不过要想要白头,那也容易。”
纪玉棠:“……”这都是些什么话?她恨不得摔梳而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压下了那股念头,认命地替李净玉盘云髻。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①
这座小城的人口不多,虽有修道人在此处驻扎,但并非传道,而是在此处护佑城中的凡民,如这样的小城,九州有千百座。
纪玉棠挽着李净玉的手在城中闲逛,高蹈出尘的风姿每每引得目光停驻。城中其实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只不过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早修成真身,便算是一尊化身,也会使人自内心深处生发崇敬。
李净玉捏着一串糖葫芦,只是她咬了一口便对此失去了兴趣,顺手递给了纪玉棠。
“这日子也是无趣了些。”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
纪玉棠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热闹?你我驻世之身在此,气数所系,不会生出什么风波。”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不止你我回到九州,若是当真无聊了,便去寻二三旧友轮道。”
李净玉:“那不是更加没劲?”
纪玉棠耐着性子道:“那你要如何?”
李净玉见状眸光一闪,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里得了不少话本。”
纪玉棠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凛了凛神,没忍住问道:“然后呢?”
李净玉:“多是些私奔的故事。”
纪玉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地不知李净玉爱看这些情爱与缠绵悱恻的故事?这八成是有所图谋。想明白了这点,纪玉棠便佯装不解,拉着李净玉快步地朝着自个儿的小屋方向走。李净玉笑了笑,没有再开口,等回家了之后,她才甩开了纪玉棠的手,道:“你觉得化凡如何?”
“化凡?”纪玉棠一怔,这是准备轮回一遭?寻常人化凡,待到化身归体之后,对道的领悟或许会有所提升。但是她们不同,她本身可自大道之中领悟真意,又是这一纪元之主,“化凡”根本没多大用处,至于李净玉,她已经塑成道母真身,更是没必要做这事情。纪玉棠很是纳闷,只不过在对上李净玉的视线时,将“多此一举”给咽了回去。
李净玉道:“不在九州,诸天小界有无数世域,寻个没能孕育出道胎的小界投生。”
纪玉棠瞥了她一眼,又道:“然后上演一场‘私奔’好戏?”
李净玉托腮道:“不好玩吗?大小姐和穷丫头出走私奔,露宿街头,当垆卖酒……”
“停!”纪玉棠见李净玉越说越是离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念叨。
李净玉见纪玉棠不愿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够作罢。她只是想换个地方双宿双飞,若是她一人转入轮回,那又有什么意思?
被纪玉棠否决了“化凡”的李净玉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缠绵欢好”都不去想。
纪玉棠懒得理会她,在小城住了一段时间后,便欲转道前往他处。
马车在山川中周行,时而与商队一道,时而又独自向着僻静处进发。
更深露重。
荒野上的浩浩长风呼啸而过,奔走的野狼群对月长啸。
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绕过了原野中那两孤零零的马车。
外表简朴的马车内里别有乾坤,吃穿用度皆是人间最好。
纪玉棠歪在榻上,手中捧着从李净玉那儿要来的话本。
李净玉拧眉,着实不满:“你就不打算同我说话了?”
纪玉棠掀了掀眼皮子,她道:“半刻钟前说了一回。”
李净玉被她的话一噎,眉头蹙得更是厉害,她一把扼住了纪玉棠的手腕,不满道:“你真没良心。”
纪玉棠垂眸凝望着李净玉的手,哼了一声道:“是你在闹。”
李净玉才不承认这件事情,她拧眉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
纪玉棠闻言勾唇一笑,眨眼道:“海誓山盟?”没等李净玉回答,她又道,“山海是我,风月是我,无穷的岁月亦是我,这要山海如何为证?”山海永恒,而她们同样永恒。
李净玉眼尾一撩,眸光扫向了纪玉棠,数日“不得志”的恹恹与慵懒卸去,眉目间又重新燃起了肆意与张扬,她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唇,笑道:“你占了我好大的便宜。”
纪玉棠拉下了李净玉的手:“这话说反了。”顿了顿,她又道,“走吧,回南疆。”
作者有话说:
①《美人梳头歌》
第82章
太上之纪, 南疆山高林深,多有瘴雾,虫蛇野兽横行, 又有魔修肆意往来, 以人族为血食, 使得那处生民极少,至于玄门宗派更是只有净莲禅一个。在太上纪终结千百年后, 修道士在惑心宫的授意下入南疆移山倒海, 开宗立派。修行者数目逐渐增多,他们的亲属亦居于新城之中,逐渐繁茂, 使得南疆风貌大变,不似过去荒僻森冷。
惑心宫。
它过去便是魔门大宗,在纪元更易之时, 也在李净玉的吩咐下随着改变, 实力强劲, 仍旧稳稳地占据南疆之首的位置。不过宫中弟子并未趁着这个时候向外扩张,而是只占有昔日魔门的地界,模样瞧着与过去并无不同。
奔行的马车隐匿了气息,一路疾行。直到踏入了惑心宫的地界, 李净玉和纪玉棠才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将身份铭牌交给了外头驻守的、一脸迷茫的弟子, 两人便耐心地在宗门外头等待。昔日太上一纪终结后,李净玉以及师清尘陆续跨入了那大道长河时,惑心宫便由风鸢来主事。门中的弟子亦多有更迭,如今新入门的小弟子已然是不认得李净玉了。
就在牌符递出去不久后, 一道身影如同狂风一般自内刮出, 直冲到了李净玉的跟前才止步。
“大师姐?你们回九州了?!”风鸢的语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 要不是见李净玉蹙眉,她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李净玉的身上。她这一出来引来了不少弟子的目光。弟子们虽然没有见过李净玉,但是时常听她的旧事,如今听见“大师姐”三个字,立马就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早已经破空离去的“祭月”吗?她们的心中有些怕,可一时间又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地觑向了李净玉二人。
李净玉打量着风鸢,莞尔一笑道:“你也是一宗之主了,稳重一些。”
风鸢应了一声,又道:“我就是这般模样。”她打量了李净玉二人好一会儿,才一转眸望向了围拢过来的弟子,喝道,“去去去,今日的功课做了吗?”弟子虽然还想瞧祭月,可风鸢都发话了,哪里还敢逗留,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很是不舍。
李净玉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她抬眸望向了另一个方向,那处云雾缭绕,一座山峰若隐若现。在旁人眼中飘渺不可及的灵山,在她的视线里几乎无有遮蔽。她眼神一闪,问道:“佛子还在灵山?”在太上纪终结之后,佛子便离开了惑心宫,要重开灵山道统,风鸢自然不能阻拦她,可这千百年过去了,佛门想来已有优秀的弟子接替她的位置,她怎么还没放下?
风鸢闻言一怔,她拧着眉酸溜溜道:“人家如今乃是灵山佛座,哪里会记得小小的惑心宫?”抱怨了一通后,又道,“她说再等十年便来。”
李净玉哑然失笑,惑心宫可不算小。
“罢了,不提这烦心事了。”风鸢摆了摆手,又道,“大师姐,你们回九州多久了?其他的地方去过了吗?”
回到九州的时间不短,至于“旧友”俱是被抛到脑后去,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没等李净玉应声,纪玉棠便微微一笑道:“来此处办结道大典。”
“你们还没办啊!”风鸢快言快语,在李净玉横了她一眼时,又讪讪一笑,“怎么不在龙宫或者天水城?”
纪玉棠道:“我不喜欢天水。”至于龙宫——她虽然也是真龙之身,可到底是人族,而且她得为旁人考虑一二。
风鸢一脸了然,她笑吟吟道:“我惑心宫许久不曾有喜事了,大师姐放心,这事情便包在我的身上。”顿了顿,她又道,“祭月洞天还在。”
祭月洞天。
龙池中的水清凌凌的,四周缭绕着一股极为微弱的龙气。
“你先前喜欢在那儿。”李净玉伸手朝着龙池一指,笑道。
纪玉棠横了她一眼,不满道:“是我喜欢吗?那是被你逼的。”
李净玉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面庞,拨开了一缕垂落的发丝,她笑道:“你不是宁死不屈吗?既然屈服了,代表你自己心中也是想的。”见纪玉棠面上浮现了一抹薄红,她又道,“至少真龙戏珠,是发自你的本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