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鬼祟祟地在灶房里转悠了一圈,企图靠着自己的狗鼻子寻找到邵奶奶藏香油的窝点,好犒劳犒劳自己的味觉,抚慰一下受伤的小心脏。
邵一乾偷完一嘴腥,刚返回到卧室里,睡得人事不省、醒了也依旧人事不省的言炎正坐床上揉眼睛。
那小家伙在自己脸上不住地挠,没一会儿就挠出一个蚊子包,眨眨眼睛,对在场的唯一一个还会喘气儿的大活人说:“我饿了。”
邵一乾:“……”
他看着自己那倒霉小叔,觉得明儿太阳一准儿打西边出来——这小东西说自己饿确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在心里掂量了掂量那些年被无情地褫夺走的猪尾巴的分量,流里流气地一眯眼,十分阴险地说:“知道饿了?哈哈……饿着呗。”
然后便上床关了灯。
哦,说到床的地盘儿分配问题,还要说清楚一件事。邵家俩孩子都跟着邵奶奶两口子睡,在言炎没来之前,老邵家那大古董宝贝似的大盘炕上永远有邵一乾的一席之地。后来,这片儿风水宝地和猪尾巴、和狗子一样,成了言炎固有资产。
邵一乾被喜新厌旧的二老安置在一张靠着大宝贝的破烂拼接木床上。那木床别提多坑爹了,拼接木板间的缝隙不容小觑,晚上睡觉时只要稍微一翻身就吱哇乱响,更惨无人道的还在后头——身下的褥子铺得稍微薄点儿,他一翻身就有可能被夹到肉,夹出一个霸气十足的一线天来。
那新仇加旧恨的,邵一乾逮到这种老母鸡不在的大好时候,自然要欺负欺负小鸡了。
他自动过滤了言炎的话,十分惬意地往自己床上一躺,两手垫在自己后脑勺下,以此等姿势去迎接黑甜梦的到来。然后黑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洪荒之力,险些把他震飞——
“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邵一乾一阵心里扭曲,把这声音当成是奴隶们不满贵族欺压所爆发出来的反抗,十分变态地想:“啧,接着喊,不要停,哎真他妈的好听。”
后来这股声音里加进了一股十分凄厉的猫叫声——与言炎向来沆瀣一气的狗子也开始反镇压反饥饿。
一人一猫你一声我一声,玩儿命似的喊,把邵一乾喊得手痒痒。于是激化矛盾的两个终端悄悄地由邵一乾和言炎变成了狗子和言炎。
那俩货居然杠上了!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连接起来就是:“喵,我饿了!”
邵一乾:“……”
狗子虽然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火力,上位成功,邵一乾退居矛盾二线,但……他耳根不得清净。
他气急败坏地翻身坐起来,去拉灯绳子的时候用力过猛,屋子一阵明亮后,灯绳子被他给扯断了。他一手拎着寿终正寝的灯绳子,回头去看床上那俩罪魁祸首,嘴角抽了抽——狗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十分天真地把自己当做围脖,正不嫌累地盘踞在言炎的脖子上。
言炎噘着嘴,大概是午觉睡醒了,眼神十分清澈,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我饿了!”
邵一乾都气笑了,几步走过去把言炎的锅盖头揉得堪比鸡窝,说:“饿死你算了。”
他把邵奶奶在厨房里预先留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招呼言炎赶紧麻溜地滚过来吃。
言炎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对这顿饭菜的喜爱与厌恶——左手握着筷子,灵魂出窍似的盯着三四盘水油潋滟的菜,在地上蹲成了一颗“望饭石”。
邵一乾仅有的那点儿耐性告罄,起身要走,面无表情道:“爱吃不吃。”
言炎读懂了他的意思,扯开嗓子变本加厉地开始嚎:“我饿了!我饿了!”
邵一乾脑袋都大了,用筷子狠狠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威胁道:“再逼逼,我切了你小鸡鸡。”
言炎的还击就是火上浇油般的嚎,光嚎还不算,连手再脚一起瞎动弹,边拍桌子边跺地,也不知有什么血海深仇。
邵一乾:“……”
结果言炎这一嚎非同小可,声音翻墙跨院来到了隔壁老陈家,引起了陈萌那贱人的共鸣。陈萌放下自己心爱的奥特曼,三两步窜到院子里,喊道:“哨子!你们家杀猪呢!”
邵一乾捡起一块石头丢过去泄愤,恨恨道:“放屁,我们家正磨刀杀你呢。”
他没办法,伸出食指远距离点了点言炎,拿出了一副“有种放学憋走”的表情,撸起袖子重新钻进了厨房。
然而,他连菜刀都不知道在哪,鸡飞狗跳地翻腾了大半会儿,找到了菜刀,端出一个大馒头来切,切得稀里哗啦、七零八落,还险些把手当馒头剁了。
剁出来的玩意儿一定要形容一下……如果把那些馒头块儿原封不动地卖出去的话,平面拼接智力游戏七巧板差不多就能破产了,因为新的3D拼接模型正初具雏形。
切完了馒头花儿,他要去打煤气灶,打了十来分钟没出火,十分头大地发现他娘的煤气总阀门就没打开。
他打开了总阀门,架上锅,往里倒了半锅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一股脑地把馒头花儿全泡到了水里,顺手就往里倒了半罐子盐,自以为技术娴熟地尝了尝咸淡,又往里添了半罐子盐。
如果说一共煮了多长时间的话,大概就是把一锅水熬干了收成一碗水的时间那样子吧。以至于第三天早晨邵奶奶回来给一家老小做饭的时候发现……没有煤气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那盐水煮馒头的成品已经看不出任何原料的雏形,囫囵是一团密度十分厚实的浆糊。
再加上邵一乾初次掌勺,少说得有些成就感,便十分贴心地为这一碗浆糊陪了一杯水,猪鼻子插葱装象地打算来个锦上添花。
但与其说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不如说他是个有屎有尿的人——本来他到一杯水就算完满结束了大厨生涯,奈何他又小人心作祟地往水里滴了一滴醋精,心里呵呵直冷笑:“酸死你。”
言炎一向不挑食,特别好养活。但他吃饭有个毛病,不吃剩的,不吃凉的,啊,不,是不能吃凉的。
人不都说么,这年头“天才”多半有些蠢萌的缺点,有一类人情商拉了智商的后腿,这一类人的典型代表叫做“高冷学霸”;有一类人肠胃拉了健康的后腿,这类人的典型代表叫做“病娇”,总之都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就说言炎,他小时候患过一次菌痢,那感染不知怎么的在肠道里上下来回窜,窜到阑尾给卡住了,便在阑尾那里驻扎了下来,导致言炎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那阑尾早被剁掉了,估计现在正陈列在某家医院病理科做标本吧。
当然这一点完美地印证了一个伟大的真理——世上没有不具缺陷的人。
自从一家人都自欺欺人地把那小祖宗供成所谓的神童以后,神童身上所有的缺点都是可爱的。
可爱的言炎有个可爱的缺点——一吃凉的就拉稀,别的生活经验他没有,拉肚子的经验他比谁都专业。
所以他拉稀过那么多次,拉得近乎脱肛以后,在言妈和邵奶奶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悉心教导下学会了一句话:“伺候你吃剩饭的,那都是后妈。”
这会儿,左撇子言炎乖乖地坐在凳子上,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见好就收,简直要笑成一朵狗尾巴花了,一改方才那阴雨欲来的倒霉模样,没心没肺地对掌勺师傅说:“么么哒。”
邵一乾:“……”
这就叫有奶就是妈。
言炎挖了一勺浆糊喂嘴里,先被咸了个半死,火燎屁股似的端起一旁的水往喉咙里灌,又被酸了个半死,遂跟只小疯狗似的满屋子找水喝。
邵一乾顿时心花怒放,有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爽感,邪里邪气地一笑,邋里邋遢地踅回屋里去,心想:“老子不睡了还不成?有能耐接着嚎。”
不睡觉要干嘛,挑灯夜战!
当然后来被邵奶奶揍得爹妈不认,那都是后话了。
又过了几天,新的学期开始,“神童”言炎顶着街坊邻居热切诚挚的目光和殷殷的期盼,坐到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
但事实证明骑白马的不一定是唐僧,他可能就是个鸟人——
言炎光是学抓笔就学了一个星期,手笨得特别不符合年龄,右手拉出来的直线比左手画出来的圆还丑,写个阿拉伯数字,手劲儿大的要把纸戳破,还七扭八歪地独领风骚数百年,写个数字9都能把自己绕晕。
这下好了,“神童”风云烟消云散,邵奶奶那做神童他姨妈的美梦初步宣告破产。事实证明,言炎小朋友他或许就是一个发育相对迟缓的平凡儿童。
直到有一天,叔侄俩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时,由于机缘巧合,刚学完一加一的言炎给三年级的邵一乾纠正了一道加减乘除混合四则运算的数学题。
见证人是“别人家的孩子”,陈萌。
原因说出来简直叫人能把肠子笑破——邵一乾家里的一加一不等于二,等于十一。
第6章 陌生人
像一加一这种基础知识,本来应该是在学前班和幼儿园时候就应该已经学过的。但乡下教育资源着实匮乏,能整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学都已经捉襟见肘了,那些高端洋气上档次的胎教、学前班、双语幼儿园就更别提了。
就连英语老师都没个着落,乡下人大多都停留在不知英语为何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