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儿莫若母,他那一个眼神怎么会逃过我妈的法眼。
她忽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指着朱浚厉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贪恋权势的是我,对不对!朱浚,枉我觉得你是长子该最懂事,你再不成器也在这个圈子里摸爬了几年,该懂得商场如战场。那我问你,战败的俘虏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神童朱浚心里还有一万个不满意和不服气,但是他知道刚才错怪母亲了。他的愧疚紧随而至,冷峻的脸终于软化了一点,“母亲,对不起。”
“你以为如果没有朱氏,你那群狐朋狗友还会把你当个人看?你以为就算企业破产只是重头再来那么简单?你以为放弃了财富就能过上普通人的幸福生活?笑话!朱浚,别管周围人怎么捧你,别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和命运做交易!”我妈说完,严厉的眼神扫向身后。
我和妹妹连忙点头,表示听到了。
朱浚梗在胸腔的那口气看起来也消散了不少,只是他对自己的自由视若珍宝,而且凌驾于一切理智之上。我妈让他停止和朋友的往来这一项要求明显触及了他的自有底线,他拒不服从。
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对于家长干预交友确实很抵触,两代人的观念总有难以融合的地方。朱浚一向知道,处理得也很滑头,把我妈哄得美滋滋的,但是他最近心情不好脾气上头什么都不顾了。
我想了想,还是别按照原定剧本等我妈的杀手锏了,就动用小儿子备受宠爱的身份优势主动去劝和:“妈,你别生气,哥知道错了,你也给他个台阶啊。”
可是这次不好使了,她对我和朱浚确实不一样,有关朱浚的事,她丝毫没有得过且过的意思。
我白讨个没趣,而且还弄巧成拙。
我妈像突然想起了我这个人,转头盯着朱浚说:“我嫁给你们父亲时,是在他最难熬的那一段。朱氏几近破产,银行的人堵在家门口催账。当年我用自己打工的钱接济你们父亲和他一班兄弟的生活,现在这些人大多成了朱氏的元老,所以你们爸爸死了,我要出面他们还肯叫我声大嫂,给我个尊重。朱浚,如果你真的厌了,你也别强撑,我做主,把摊子甩给你弟弟吧。你弟弟要不愿做,还有你妹妹。不过攥着朱氏无理取闹耍大少爷脾气,门也没有!”
时隔多年,她这番话一出口依旧像法官给犯人判刑一般刺激。
我们三人脸上的血色齐刷刷退了个干净,沫沫还好,她只觉得大哥被责备得重了。
从六岁起,跟着父亲练字看账见客户,朱氏就是朱浚的学堂。十四五岁就要学着独当一面,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朱氏是父亲母亲的心血,也是朱浚的心血。
以前看不明白,在母亲说出这番话时我承认我动过心思,但是现在我一点想法也无。
我拿出十万马力演好这处戏。先瞪着眼装足了惊恐,然后屈下膝盖和朱浚一块跪着,“妈,有事说事。哥放了多少心血在朱氏大家都知道,您想激励他也别下的药太猛了。我不要朱氏,现在不要,以后也不会要。”
我妈见惯了我孝顺儿子的模样,在这个当口第一次赶上我的驴脾气,嘴唇都白了,手捂着胸口气极了我拆她的台,立刻执行Plan B,翻着白眼去摸小药瓶。
我原计划的醍醐灌顶并没有生效,但是隐含的围魏救赵却起了作用。
朱浚远没有我了解我们的妈,他一看我妈都掏出救心丸含着了,以为被我气出个好歹。唰地站起身一脚把我踢到一边,过去扶着我妈送水送药。
反正我目的达到了,这一脚也就不跟他见识了。
谁想到朱浚真不是个省事的人啊,他三步化两步过来揪住我领子,愤怒道:“你让妈省点心行不行?”
对于不明真相的朱浚,我采取不正面冲突的置之不理政策。
没想到我不说话的听着反倒激怒了朱浚,他扬起手就给我一巴掌。我被他扇到地上还在发蒙,等回过味了,再好的脾气也蹿了。
我一双眼喷火,跳起来要和他干仗,朱浚却点着我鼻子,说了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控诉:“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陆允修那点见不得人的事!”
嗡——五雷轰顶。
一边迷茫着战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了,一边弯腰忙捡碎了一地的心理防线。内心最隐秘的连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感觉被人当众说破,突然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觉得自己没脸活在世上——只是听到别人口中的话都觉得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他们误会了,不是我和陆允修的事,而是我对陆允修的……你们觉得见不得人,把我看成什么样无所谓,我依旧是你们的亲人,但是你们别这样看陆允修行不行?
我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问:“我和陆允修怎么了?”
朱浚怒极反笑:“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用不用我把你提到陆允修时的表情录下来给你看。”
我喉头发甜,盯着他说:“你讲我没事,不能说我朋友。”
“你朋友?哪一路的朋友?我就问你,那天晚上他在你卧室一夜都做了什么?”朱浚冷笑。
“我们……”相拥而泣。
“你们?”朱浚挑起眉毛。
“什么也没做。”我坦然直视他的目光,眼角却瞥到擦泪的母亲,再清白的事也做不到理直气壮。
母亲和朱浚可能从很早就开始怀疑,他们隐忍不说可能是希望我玩玩就算。他们一定担心,也许我就是激化矛盾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无言辩解,直视对着朱浚的目光毫不退让。
“你们都走吧。”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僵持着,不放心不愿离开,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滚!”
我们只好麻利地滚了。
滚回卧室后我辗转反侧了半夜,然后一觉睡到今天上午十一点。
说到底他们也是捕风捉影,还没有把我就地□□的意思。这么一闹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打个预防针,也有个心理准备。以后的事不好说,但我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我承认和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这种事还没有仔细而认真的考虑过,但是每次见到陆允修或者想起他时心里甜滋滋的感觉真得不能再真。就算能自欺,也欺不了人。
反正再有一年多就去大学住宿舍了,到时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事再说吧。
唉,我这柜真是出得猝不及防又乱七八糟。
第21章 chapter 21
1月6日周三
这两天我没怎么和我妈朱浚说话,他们也没说限制我和陆允修交往。
他们可能还不想激化矛盾,指望我幡然醒悟吧。
朱浚大概也觉得自己那天过分了,没再找我茬,我视他如无物也没冲上来给我一脚。
我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一想起当初的场景都觉得皮带再次勒紧了脖子。
不过我也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又开始不由自主地疏远陆允修。
他最近好像在准备什么钢琴比赛,周一大课间时挺兴奋地跑过来和我说,但是我的反应很敷衍。他知趣地停下来沉默,陪我吹会儿风就回班了。
他可能觉得我心情不好吧,我平时可能是有那么点情绪化。
其实我想这么多一点用没有,人家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呢。
如果陆允修是个大妹子,我分分钟就冲上去表白了。但是陆允修他……我要是真的说了什么,恐怕会成为冒犯,给他带来困扰吧。
他这么追求完美的一个人, 又那么关心我,我不想把他拉进这潭很不见底的浑水里。
反正现在还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挺好的,我可不想再看着他哭。
远远地看着他吧,就让有些话留在心里好了。
(……我只想仰天长叹)
1月19日周二
陆允修已经好久没来找我了。去年12月中宣委开会频繁,总拖得特别晚才放学,所以晚上也不一起走了。
我们一天见面的时间也就中午吃饭和大课间,但是这几天吃饭都只剩方哲和我。
我一边松口气一边觉得空落落的,方哲说他最近挺忙的,再问忙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
方哲和陆允修不是一类人,他俩都是因为我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饭友有关,不能指望他对饭友像对女朋友一样了解。
“你跟他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说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打架了?”方哲问。
我说,没有,就是总碰不到一块。
不过方哲很够意思,他听出了我想知道,转天就找陆允修问了。
原来陆允修真的参加了钢琴比赛,而且是国际上很有名的,还要去波兰参赛。
初中的时候我参加过一个去欧洲的夏令营,还去了肖邦故居——哦对了,陆允修参加的就是肖邦青少年钢琴比赛,好像是这名——和夏宫。
这几年我都没提出国玩的事,但是记忆里的外国风情尚未褪色。
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水,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有时我都会恍惚自己到底去没去过这些地方。因为和眼前的现实差距很大,如其是去的多了,越是不觉得惊奇,越是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陆允修以后可能也只会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道风景吧,现在我就有和他渐行渐远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