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军道:“温警官,你不用劝我了。我是个医生,人活着和死了我还分得清。叶玫和孩子有什么错?她们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因为这老王八蛋,叶玫和孩子就不会死!叶玫和孩子没了,这是两条命,一命偿一命,还差一条命。我不怕死,我今天根本就没想活着回去。“他的情绪终于变得激动起来,忽又话锋一转道,“温警官,你有孩子吗?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丈夫呢?他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温馨道:“我有一个十岁的儿子,但男孩儿和女孩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王永军喃喃道:“那你应该明白……可是有人不明白。”水果刀的刀尖猛地一抖,几乎要直接刺了进去,“叶玫和我说过,如果是个男孩儿,等他长大了,我就带他去踢足球,带他去游泳。如果是个女孩儿,那就教她弹钢琴和唱歌。我当妇产科医生也快十年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生男生女有那么重要吗?每个孩子都是一条命啊!”又对张母冷笑道,“明明耽误手术的是你,为了生儿子才要保大人的也是你,你却让我的妻子和孩子陪葬……该死的不是叶玫,该死的是你!”
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但偏偏他和张母的距离又非常之近,守在门边的特警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这个位置恐怕连远处的狙击手都束手无策。白子峥暗暗捏了把冷汗,温馨也在背后悄悄做出了上前救人的手势,眼看刀尖已经刺透了张母颈部的皮肤,楼梯间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叫道:“姐夫!”话音未落,一个人已经踉踉跄跄地冲上了楼顶。
王永军的动作停了,左臂却下意识地勒紧了张母的脖子。如此一来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位置变得更加尴尬,就连原本已经有所行动的特警都生生停住了脚步。叶钦的突然出现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是直接跑上来的,停下之后就开始大口地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对着王永军的方向摇了摇头,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道:“姐……姐夫!你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啊!我姐她不会高兴的,你先把刀放下!你听我的,把刀放下!你过来!”
王永军不为所动,片刻后道:“叶钦,你回去。”
叶钦道:“姐夫!”看着王永军又朝楼顶的边缘后退了两步,心中大骇,声嘶力竭地叫道,“姐夫,我求你了!姐夫!你别这样!你想想我姐!”又抓住白子峥的袖子哀求道,“你们快过去拦住他啊!我求求你们了,别让他跳!求求你们了,别让他跳!”
王永军继续道:“叶钦,我对不起你姐,还有孩子,你照顾好爸妈,是我对不住他们……”声音慢慢变低,显然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左脚稍稍后退,已经踩上了楼顶边缘的台阶。而这时突然又有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说道:“等等!你能再听我说两句话吗?”
白子峥很快辨别出来者的声音,有些迟疑地低声道:“……池朗?”这次连温馨都觉得有些惊讶,忍不住朝池朗的方向看了一眼。池朗接过温馨手里的扩音器,慢慢朝前走了几步,他刻意放缓的声音像是一剂微妙的镇定:“我不想和你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想问问你,你妻子明天就火化了,你真的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吗?”
这句话却像是击中了王永军的要害,他的表情又开始变得有些茫然,水果刀的刀尖也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张母的脖子,虽然仍保持着一手挟持的姿势,但比起刚才来说已经是破绽太多了。池朗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做出自己的决定。“见妻子最后一面”这件事似乎让王永军觉得十分痛苦,白子峥看见他脸上似乎有一道即将被风吹干的泪痕,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非常的耀眼。
水果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特警立即出动,想要将两人从楼顶的边缘给拉回来。
而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张母在挣脱了王永军的钳制之后,竟用力将他从楼顶的边缘给推了下去。
王永军的一只脚原本就已经踏上了边缘的台阶,此刻下盘不稳,向后仰倒的同时也紧紧抓住了张母的袖子。在从楼上坠落的瞬间,王永军有些茫然地闭上了眼睛,张母却失控般地大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狰狞的恨意,尖声大叫道:“你去死吧!我也不活啦!”
楼下传来两声沉重的闷响,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一起冲向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张母已经被人从气垫上抬了下来,王永军的头歪向一边,身下蔓延出一大片刺眼的血迹,很快也被在场的医护人员抬走。
叶钦大叫道:“姐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跑去。
白子峥站在原地,一片喧闹中回头去看池朗,却见他神情晦暗,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我这没救的拖延症……
一章写好久……
第17章 第十七章
白子峥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一丝恼怒的不甘,片刻后又沉静下来。叶钦抓着他袖子的触感仍在,瞬间的变化却已经无迹可寻。谁也不会料到事情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三个人一时无话,楼下的声音几乎是在须臾间爆发出来,叶钦已经冲上了搭载着王永军的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朝医院开去。温馨直到此时才轻轻叹了口气,王永军问了她几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也并非是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很好,然而王永军作为一个医生,他最大的愿望当然是自己的病人能够活下来,而能不能生孩子是在“活下来”之后才能继续考虑的问题。
没有人能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王永军的想法其实也并不复杂,警察和医生在某些意义上本身就是互通的职业,温馨在这一点上同样深有体会。作为一个外人,她无法判断如果当时王永军真的以切除子宫为代价保住了李金妹的性命,李金妹又会不会像张母所说的那样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或者“活不下去”,又会不会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控诉王永军不经患者本人同意就擅自手术云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社会还没进步到能解决所有矛盾的程度,要是真等到世界大同的那一天,他们做警察的估计就该集体失业。温馨难得胡思乱想了一阵,这起案子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人人都有自己的对错,又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收拾烂摊子罢了。
温馨将一绺滑下来的碎发抿到耳后,这才扭过头来去看一直沉默着的白子峥还有池朗。她到底比他们两个大上几岁,要搁在十几年前估计也会被这种临门一脚式的功亏一篑给气得够呛。虽然也会半开玩笑式的学顾晓辉他们叫池朗一声池科,但从年纪上看池朗毕竟是她的后辈,温馨能体会那种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摔下去的错愕感,这个人已经被自己说服了的前提下更甚。然而要当知心姐姐也要考虑时机问题,所以她只是问道:“池科,你怎么来了?”
池朗闻言倒是很快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回答道:“案子我听韩毅说了,总觉得要出事儿,后来知道王永军挟持张母上了房顶,我就把叶钦带过来了,谁知道……”
温馨“唉”了一声,叹道:“也没办法。”张母的行为不难理解,可惜没有人能未卜先知。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了楼下,白子峥一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附近的孟建斌。白子峥知道池朗要带走叶钦肯定绕不开孟建斌这关,孟建斌看见他们三人出现,很快走过来叫道:“小白!”
白子峥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多问,因为三言两语根本就解释不清楚。一行人一起绕到居民楼前,楼下的特警正在收拾地上的安全气垫和王永军坠楼留下的血痕。温馨和特警队长商量好了如何善后,又走回来对白子峥道:“小白,你是想跟着去医院还是先回局里?咱们两个分头行动吧。”
白子峥道:“我先回局里吧,证据链还需要补充,医院那边主要是叶钦,可以的话再问一次他的口供。”
温馨道:“行,我尽量吧。那先这样,有什么事儿之后再说吧。”又对孟建斌道,“孟队长,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孟建斌道:“应该的,有需要就随时联系吧。”
温馨点了点头,之后开车去了王永军和张母急救的医院。孟建斌这才有空问他:“小白,人怎么就掉下来了?”
白子峥道:“王永军是被张母推的,张母是自己跳下去的。”
孟建斌“啊”了一声,惊讶道:“怎么会?!”
白子峥道:“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想到。建斌,你也忙了一天了,没事儿先回去吧。”
孟建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围观人群,回答道:“这不还没完呢,我也不急。”又想起把叶钦从王家带走的池朗,忍不住道,“小白,这位是……?”
池朗闻言主动道:“省物证鉴定中心,池朗,这段时间过来协助小白他们工作。之前在王家的时候没说清楚,冒犯了。”说完和孟建斌握了握手。
孟建斌本来也不是会在意的人,听池朗自报家门,很快也做出了自我介绍。白子峥倒不介意他们两个认识,从车上拿了勘查箱回来,又听池朗道:“小白,我和你一起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