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点也没有自己不如人的难过,好似觉得师尊就是天底下最为厉害的人,不如师尊是相当正常坦荡的事情。
卿儿看她的目光里,总是透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瞻仰,将她捧得甚高。
这种目光鲜少有人不能为之触动,云舒尘亦然不能免俗,但她心思微微柔软了片刻,又悄然想道:她才见过多少人,你自己心底不晓得么。
与卿舟雪一道走回去时,两人踩着来时已经踩过一边的金秋落叶,于鞋底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偌大的鹤衣峰,清寂得容不下再多一人。
云舒尘平日里不喜欢太吵,此刻一路上默默走过去,却突然觉得确实有些寂静了。她在时还好,她若是去干点什么别的事,譬如出门或是闭关,徒儿又不爱下山,只能孤独地和猫咪在一处。
卿舟雪瞧见了什么,会与她分享;有什么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
这是否不是因着她,而是因为……徒儿单薄的人生中,别无选择,只能是她?
云舒尘稍稍蹙起眉梢,又念起柳寻芹今日所言,她的情根在缓慢生长。
她的七情六欲,若是因此而日益丰盈,必然是会想去看一看,看一看人间滚滚的红尘。
见到的天地就此广大,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兴许有青年才俊,红颜知己,卿儿可还会这样待在她身旁,寸步不离么。
她……
云舒尘的想法与昨夜并无二致,也许人在情欲的恍惚中才能袒露自己最深层,亦是最自私的想法。
一面上,她知她情根不全,自然是失落,但也正是知道如此,又暗生了几分庆幸——哪怕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卿儿说过只她一人的,云舒尘记得很清楚。
下意识地,握住卿舟雪的手无意识缩紧。
卿舟雪似乎是感觉到了师尊的沉默,“怎么了?”
云舒尘回过神来,垂眸道:“无事。”
第83章
弟子的历练结束的最后一日,阮明珠总算打外边儿回来。
因为在人间需得老老实实,不用任何术法,她不知从哪儿牵了匹白马,用以赶路。
林寻真正在山门前,手中拿着一卷弟子名姓册,搬了一套桌椅,坐于一片树荫处。她隔得老远,便瞅见了那红衣姑娘跨着白马,乌发飞扬,璀璨得耀眼,一路驰骋而来。
一道水幕挡在山门前。
阮明珠将刀尖点地,纵身翻下,又拉住马匹,笑道:“怎么,你还特地迎我?”
林寻真也微微一笑,“这一批出门的也就等你一人了。你若是不卡着这最后一日才归,我现下早不必坐于此处。”
一张纸冷漠地拍过来,阮明珠一把接住,用朱笔往上勾掉自己的名姓,“那我可真不知道是你管这事儿。”
“不然,就偏再多耽搁几日才归!”她哼笑一声。
“过期不候。这除却能让你去掌门殿喝一壶茶,兴许再抄几本经书外,似乎对我无甚损害。”林寻真逐渐习惯了阮明珠时刻与她抬杠的相处方式。
好歹现下真刀真枪打架时不乱来就成,其余的地方她从来懒得和这头脑不太对劲的家伙一般见识。
“走吧。”
最后一只飞鸟也已经回巢,林寻真可以去向掌门复命了,便利落地将桌椅收回纳戒,又把几卷名册清点一番,确认无有遗漏后,与阮明珠一路走向内门。
阮明珠牵着马,有一嘴没一嘴地说着一路上的见闻,林寻真听得倒是有些新奇,短短这么几月,感觉她是将这大江南北跑了个遍。
“我那日随便逛逛,又钻了个秘境玩玩。”
阮明珠自纳戒里一掏,是一枚圆润血红的蛋,“碰上一只杂毛鸟非要来啄人,便将它收拾了一顿。结果那鸟死后阴魂不散地化为了这个?”
林寻真仔细看了看,只见蛋壳上花纹繁复,气质华贵,定然不是什么凡物。
她审慎地说:“以防万一,你还是找长辈看一看。我看这东西来头不凡。”
“呀,”正当此时,阮明珠隔得老远,看见了卿舟雪的身影,讶然一瞬,又忍不住问道:“她不会只下山玩了一日,就把自己又种回鹤衣峰了?”
卿舟雪仍然在一心一意地练剑,见到两位师姐师妹走过来,索性收了剑势。
“云师叔呢?”阮明珠和她打招呼时向来如此,毕竟师姐沉默寡言,唯有谈到云舒尘时话题稍多。
卿舟雪说:“她在峰上。”
“奇怪。今日又没人陪练,你怎得一个人在演武场晃荡。”
“师尊说……”卿舟雪将剑横起,以手指贴着剑身,拭去那一层薄霜,“我术法的范围逐渐扩大,用剑时不得不会冻到一些物什,比如她种的花在反复冻融之间,已经死了两盆。因此我来此练剑。”
“……”
金丹跨元婴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
在金丹期之前,剑修的打斗方式总是铿锵相碰,朴实得如轻功好一些的武夫。
在此之后,丹田日益充盈,术法也齐头赶上,不再局限于三尺之内。
阮明珠先是好笑,原来云舒尘还有侍养盆栽的爱好,而后又忍不住大叹一声,“师姐已经这么厉害了,我得赶上才好。”
她手中捧着的蛋实在过于瞩目,卿舟雪盯了那血红的东西半天,“这是何物?”
“不知道。我打算送给我家雕来孵了。”阮明珠说,“孵不出来就请你们喝蛋汤。”
“万一是什么大机缘,你别胡来,未下定论之前不要……”林寻真一听她说话便头疼。
阮明珠转身跳开,架势似乎要回峰,没个几瞬就窜了好几丈远,声音远远飘来:“知道啦——你怎么比我峰上那老头儿还啰嗦!”
阮明珠走了,林寻真这时忍不住掀了下眼皮。
此刻日薄西山,天边云如火烧。
卿舟雪独自练了一日,正准备回去,林寻真则去主殿,两人正巧顺路,便结伴而行。
“师姐这几日忙着?”卿舟雪问道。
“是,现下不会忙了,下山游历一事到此为止。”
两人聊了几句,林寻真发觉她那冷若冰霜的师妹,在嗯了一声后,往往就没有下文。
可若说她是在敷衍,那又全然不像,师妹是在很专注地听人说话。
她冷冷淡淡的,但并非冻人,相处起来又意外地随和,只要不嫌太安静。
林寻真以前在家中见过的人不多,但是自从入了太初境,从此再没人在她耳根子边念叨“女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昏话,她协助掌门有几年,不可能所有的活儿都排到自己身上,除却宗门特殊活动亲历亲为,其余一些例行的事宜都要分散给部分师弟师妹。
这样就不得不与他人交涉,得有些眼力见,发掘出一些干活麻利的苗子;她还得时时揣摩掌门长老的意思,以便于做出安排。
这样一来,见过的人自然不算少,识人也隐约有了点心得。
但是这个卿师妹着实特殊。
一开始看卿师妹天资卓绝,又得掌门器重,林寻真早存了结交的意思,不过她再怎么表示亲近,卿师妹整个人如隔云雾,喜好性情都不分明,还是一贯的客气。
她也看不太透她,正这般随意想想,不禁又想起阮明珠说的一些胡话,以及她相当喜欢的一部分有违伦常的低俗书籍。
事后林寻真知道这些“低俗”之物正是出自于越长老之手,她便不好再说些什么。
许是阮明珠念叨得多了,她再仔细一想,发觉那丫头说的也并不全错,卿师妹若还有在意的人,那肯定便是云师叔了。
一旦谈起她,又听得林师姐表达了对云舒尘的崇敬之心,卿舟雪的话便多了许多。
林寻真侧头看着她眼底微明的光,眉梢带着的松然。
旁人说她师尊一句好,她便是如此神色,如此神色,才像是个年轻姑娘该有的生动。
林寻真笑道:“你和云师叔感情真好。羡煞旁人。”
卿舟雪却说:“有时候……也没那么好的。”
她似乎垂眸想到了些不好的时候,又轻声一叹,“师姐,我看你各方面都懂得比我多。你知道常人所说的爱慕,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寻真走着险些一个踉跄,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这是何意?”
“我不知何为爱慕,但却时时想与师尊待在一处。”
她不禁又蹙眉,“可是师尊说,我若是不懂这个,便不要再与她亲近。近日她又莫名地原谅我,但这终究是一处疑惑。”
那一夜她们抱在一处,又亲在一起,卿舟雪甚是喜欢如此,可是不知为何,她现下一提,云舒尘便说,休要再提那晚的事情,态度相当冷淡。
“这……这,”林寻真总觉得舌头打结,良久后,才干巴巴地说:“师妹,你兴许是将爱慕之情和敬爱之心弄混了。她,她是你的师尊,于你而言,如父母一般的存在。你应当不会怀着这样……肮脏的心思的。”
卿舟雪不解,“脏?”
林寻真严肃着一张脸,和她掰扯了许久人伦观念,“若是自己拉扯大的孩子,骤然对自己生了这种想法,师妹,放作任何人心里都会不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