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未曾想,想象的轮廓在闭目的一抹黑里,显得更加清晰。
如果双目所及尚能自制,心底里的一些扰动,却不是想要拂去就能拂去的,反而教人摩挲得褶皱四起。
有时候偏生不愿去想,却有一根弦作对似的,在脑中弹个没完,余音绕梁。
她闭眼微蹙着眉头,带着几分苦楚去做这种对抗,未曾注意到整个人都快从池水边沿滑入中间,忽而一下失重,她下意识的地去抓握身旁的物什,任何都好——
不料碰到了柔软的肌肤,卿舟雪知道那是什么,如被火烫了一下松开手。
手腕却被攥住,自自水中托起来了一些。
“这浅池子都能溺水么?”
耳旁轻声一笑,“那平日让你一个人沐浴,可算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了。”
卿舟雪确实呛了口水,她揉着眼睫毛上的水珠,睁眼朦胧了一阵,便被师尊露出水面的肩引去了注意。
她的目光动得有点不宁,只觉入目皆雪白,哪哪儿都不能久看。卿舟雪无法,又抬眸去看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被雾气一润,兼之又含了一丝柔情意味。一旦对上去,卿舟雪心跳怦地一下,顿时感觉自己手脚都不得动弹,就那么僵在原地。
在此方寸之间,身子贴得极近。云舒尘本是不自在的,不过当她终于看清卿儿脸上泛起的嫣红时,心中倏地荡开一丝满意,将不自在冲淡得烟消云散。
原来也不全是个实心的。这小木头美人,还算可救。
“方才何故不敢看我?”
卿舟雪慢慢回过神来,“我不想冒犯师尊。先前在路上盯着久了,师尊好像不怎么高兴。”
“……”云舒尘顿时头疼起来,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一句话,这丫头怎么就记得这般清楚。
她觉得有必要和她解释一下,免得以后自己揣着莫名失落,想七想八,到头来又觉得啼笑皆非。
“并非如此。”
她瞥她一眼,“有时候你做些什么,为师面上不显,嘴上不说,甚至还讲一两句反话,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知道了么?”
竟然如此深奥?
卿舟雪诧异地蹙起眉,似乎不能理解她为何这般迂回。不过师尊讲的话一向很是有理,她只得抿起了下唇,又点点头。
知道师尊不排斥如此,卿舟雪心头一松,于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放平了目光,与往常一样坦荡地看着她。
“师尊生得很美。”她不忘真心地轻叹,不知为何,瞧多了胸口这里便跳得甚不安分,就像跳崖那会儿一样。
先前小徒弟很怕看她时,云舒尘倒不觉得如何。这下被她清幽的目光一扫,甚至不挪不动地看着,真正羞赧的其实是自己。
这种局面僵持了片刻,云舒尘身子隐约发烫,烫得她自己又开始后悔。终于是没坚持住,她就说,“泡久了不太好,你先上去。”
卿舟雪嗯了一声,直接从水中起身,如一朵白玉莲钻出了湖面。云舒尘亦然体会到一种“从此不敢看观音”的触动感,她目光悄然下垂,只盯着那姑娘脚上一截磨破了的红绳瞧。
“旧了。”云舒尘说,“回去给你换个新的如何?”
卿舟雪却摇头,“就留着这个罢。我很喜欢。”
她自小是个煞星体质,兴许是老天爷也不怎么喜欢她。来到天地间被赠予的第一份珍重祝福,全都系在了这一腕红线间。
*
第二日,她们终于走出了这片密林。
卿舟雪一路上很是奇怪,在这儿晃悠了不少时间,居然连一只活着的妖兽也未曾看见。按照书中记载,秘境这种地方,机缘甚多,总有一些妖物繁衍生息,视为领地。
但云舒尘告诉她,今日正要去蛟龙腹下夺宝,恐怕是一场恶战。
卿舟雪看了一眼云舒尘轻松的神色,便很确定这恶战是相对自己而言,而不是以师尊她自己作为尺度。
不知不觉又走过了几重小山丘,卿舟雪却突然想起,“师尊,我们为何不自天上飞过去?”
云舒尘转过身来,笑了笑,“御剑会错过很多景致,不觉遗憾吗?”
确实,这一处秘境风景独好。山巅的群星璀璨,走下山脉,便是大片密林。林中夜间有一些花草,幽蓝地放着自己的光,小朵小朵地也很是可爱。
走出密林,来到此处,连天接地,是一片草地,大片的紫色群花已然怒放。
云舒尘微翘着嘴角,迎着吹过那些浅紫小花的风,与徒弟不紧不慢地走着。
重紫柔顺地低出一片浅色,与她今日衣裳分外相衬。这儿久无人烟,是以无路,只好从拥簇的花朵里徐徐穿行。
卿舟雪被迎面而来的花香熏得眯着眼,侧头瞧着云舒尘。
她着一身烟紫色的衣裳,轻袅地走在这群芳中,像是花中仙子。
正如此想时,卿舟雪鬓间忽的一痒,被人插了朵花,随即又拔去,听那人笑道:“好俗气。”
云舒尘又摘了小巧的一朵,颜色也浅淡些,像极了天边云霞漏下的点影。
这才轻轻地别上。
卿舟雪偏了偏头,便听师尊好整以暇道,“这个好看。不许摘了。”
以前觉得师尊从容有度,是很成熟的长辈模样。与阮明珠那样年纪的爱闹腾的姑娘相比,全然不同。只是随着卿舟雪一日日长大,偶尔也能发觉她娴静端庄下的一丝孩子气。
其实早该发觉了。
不知不觉间,把路走到尽头。穿过花海,又遇重山。只见一方深潭隐没于崇山峻岭之间。
“是这里么?”
“嗯。”云舒尘环顾四周,“这湖底生过一种草药,名为脱骨。也是修士洗筋伐髓时,苦苦寻觅之物。可惜此种灵草常长于灵气浓厚的深潭,蛟龙一般会盘踞于此,猎杀新鲜血肉。”
“我当年来此地时,费了很大功夫才将灵草摘取……险些被吞入蛟龙腹中。”
“师尊是一个人来此?”
云舒尘轻叹一声,“不是。但你祖师爷懒得很,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干瞧着。”
话到此处,她当真自玉镯之中取出一把藤椅,安置在阴凉处,很是惬意地坐了上去。
云舒尘倚着把手,“我那时发了誓,日后若收了弟子,也定要让她体会如此一番人间疾苦。”
“卿儿。”她绕着自己一缕头发,漫不经心盯着瞧,“所以你当心点。”
“……”
原来是师门传统如此。卿舟雪只得硬着头皮,拨开了葱茏草木,望向那深潭,像一颗碧蓝的巨眼要将她吞没。
她脱了鞋袜和外衣,拿着清霜剑,憋着一口气,慢慢沉了下去。
先前在师尊五行阵法之中,与水龙玄冥纠缠良久,这等业务来说,也算熟悉。
但是这潭太幽深,似乎比寻常之水还要冻人。往下沉几丈以后,便昏暗得什么也瞧不见。
万籁俱寂,连水声都听不见,如同凝滞一般。
她循着感觉向下探去,在潭底寻找良久,终于看见了一抹光亮的水域。所谓天材地宝自然是生得与寻常草木不一样,它静静地生长在水底的泥沙之中,身旁若有若无萦绕着较为明显的天地灵气。
只不过兴许是天性长在水中,不常见人,生得有点狰狞也不自知,借着幽幽的灵光瞧去,琼红的枝叶上,还张牙舞爪地生着尖刺。
卿舟雪先是用剑尖碰了一下哪株红枝,并无反应,这才小心地攥着它刚长出地面的无刺的那一截,自土中慢慢揪出来。
在灵草到手的一刻,她快速向上游去,尽力做到悄无声息。待终于看到湖面隐约透露的光亮时,她借着清霜剑托举的几分力,破水而出。
潭中飞溅起点点水花。
慢慢地,那片水流开始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卿舟雪顾不得喘气,连忙把灵草收于须弥纳戒中,朝远离水潭的地方躲去。
扑面而来的一场暴雨浇灭了退路,她险些睁不开眼睛,清霜剑自身前凝成一层冰罩,很快又被激流冲开。
一条蛇一般长满细鳞,眼尾狭长,头上生着两只尖角的生灵破水而出,阴冷地盯着她,发出一声嘶吼,借着自己刚造成的雨势,在瓢泼大雨中极快地游向她,似乎想要将她卷入水中。
妖蛟一张嘴,便骤然喷出一口潮湿腥气,与卿舟雪曾领略过真龙的风采半点不一样。因此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也远不如上次那般强烈。
正当卿舟雪欲拔剑迎战之时,听得云舒尘在一旁悠然道,“入阵。”
第55章
师尊话音刚落,卿舟雪便发觉四周天地变色,与那只蛟龙一起,卷入云舒尘展开的阵法之中。
裹着内力的声音自她耳畔荡开,略带飘渺空灵,“让徒儿体会一下叱咤风云的可好?”
卿舟雪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水流顶起,升至上空,与蛟龙平视。
蛟龙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高阶修士的气息,躁动不安,却不敢贸然进攻,朝法阵边界狠狠撞过去,自然是难以破出。
它满头是血地扭身与卿舟雪对视,血腥的味道让那双狭长的蛟目隐约发红。
卿舟雪一下子被水流托举到这般境地,来不及反应,眼前的黑影就猛然罩来,似乎要将她吞入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