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师尊冷到,她每日都坚持早起,在上课所授的学问里再往后推进一点点,如此日积月累,就能让时间灵活许多,晚上得以按时睡觉。
这一忙,就忙去了小半年。冰雪消融,春意淡去,夏日的一声虫鸣,叫开了满山遍野的红花。
正是夏日炎炎时,流云仙宗那边却来了几位贵客,诚挚邀请太初境进行友好的切磋。
掌门自然应允。
流云仙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实力强劲,不出意外,问仙大会上,应该是太初境唯一的对手,也是从未逾越的磐石。
这样的切磋对于门人弟子,只会有好处。
先前云舒尘的那一番折腾,宗门的库房里钱财少了,灵丹倒是富余许多。掌门一不做二不休,正好将那些以灵矿精华炼制的丹药为诱饵,鼓励各个小弟子积极参加比赛。
卿舟雪她们作为太初境的新生头部力量,自然也得去应赛。
比试的地点还是在太初境内,正是她们分外熟悉的演武场。虽是临时加试,场面也布置得格外隆重,不远处,两宗的长老皆已经来齐,于座上观看。
“不知可会碰上次酒馆里瞧见的那两位?”想到此处,白苏蹙起眉。
“很有可能。”林寻真说,“我事后去打探了一下那位名为顾若水的姑娘,她是流云仙宗太上长老门下的关门弟子,也是宗门首席大师姐。传闻是天生剑魂转世,于剑修一道天姿卓绝。如此之人,宗门肯定会大力培养,四处参赛。”
“对上了也好。”阮明珠将刀掂了掂,“正好试试她有几斤几两,能当得上这个首席。”
剑魂。卿舟雪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她自云舒尘的藏书中,曾瞧见过这种记载,不知为何,师尊还特地圈了一笔。
于约莫五百年前,剑冢中由上古剑意凝化出神魂,不在三界亦不在五行之中。五百年后,居然能转世为人么?
如此看来,对方不容小觑。
卿舟雪早已看中了问仙大会的奖励,绛心莲。得知此物后,她偶尔去灵素峰放血或者拿药时,曾问过柳长老,这等药材对师尊的身体有益否?
柳寻芹沉吟片刻,便道:举世罕见,确有裨益。
既然如此,卿舟雪定下心来,有了方向。
哪怕对方实力强劲,问仙大会她自得争取,不能轻易拱手让人。
卿舟雪抬眼看向一片日辉照耀之处,流云仙宗的架势十分豪横,几面云纹招展的大旗由左右几个弟子扛着,身后跟着几只矫健的灵兽文豹。
为首的女子一身玄黑,尊贵非凡,身边跟着几个师妹师弟。她面上无甚神色,看人习惯用眼帘下扫,纵然姿态语言都是无可挑剔的客气,却能让人感到一份疏离的冷意。
这种冷与卿舟雪全然不一样,隐约带了点刺人的傲气,就像骨子里碎掉的冰渣,磨得人生疼。
“流云仙宗顾若水。”她率着身后的几位师妹师弟,朝太初境门人行了抱剑礼,“前来讨教道法。”
她们亦回了一礼,“请多指教。”
比赛还未正式开始,有诸多抽签的流程。远处的看台上,两宗的长老亦在寒暄。
云舒尘环顾了一圈,听闻流云仙宗修为最高的太上老祖已然闭关清修,此次并未前往,来的只是长老而已。
她不动声色地应付了几句,目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个烈日下暴晒的白色身影。
徒儿是冰灵根,总不至于热着自己。不过姑娘家晒多了容易伤到脸,她居然也不知道避一避。
云舒尘掐了个手势,悄然在她头顶上凝聚了一朵乌云,连成一片,挡去大片刺目的阳光。
远方那个小人影似有所感悟地往天上瞧,云舒尘这才满意地收了手,任那朵乌云随着她飘来飘去。
云舒尘未曾想到,她家的小徒儿在乌云飘过来的一瞬,心中微乱,甚至还低头检查了一下脚腕上缠绕的红绳,直到感觉到师尊的气息以后才安分。
小时候她就差点没被雷劫劈死,长大以后一场渡劫,又造成了云舒尘难以损失的计量。此后看见乌云一罩,雷声一鸣,便有一种想要生生逃离的想法。
尤其是在雷雨天,她总是心跳怦然,难以安睡,故而卿舟雪不太喜欢夏日的午后。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顾若水的玄黑佩剑,却骤然愣住。
其上隐约环绕着闪烁的电光,璀璨耀眼,如银蛇扭曲。
卿舟雪往后小退了一步。
她是,变异雷灵根。
第50章
抽签分配好顺序以后,比赛拉开帷幕。
流云仙宗派来的人并不多,卿舟雪一行人过关斩将到决赛,其中虽有些惊险,总体还算稳妥。最终无法避免地对上了顾若水。
方才的几场战斗,诸位长老都看着眼里。那位流云仙宗的首席师姐,全程几乎没怎么出力。
她虽然手里只握着一柄剑,但刺出时却能瞧见如千手观音一样的剑身重影。
卿舟雪也是剑修,睁眼望去,那把玄黑长剑上,剑灵缠绕,显然是融掉了许多柄剑器。
她忽然明悟为何这人分明是雷灵根,却看中了散发着阵阵寒意的清霜剑。
临到阵前,卿舟雪对上顾若水的眼睛,她尽量试图忽略掉周身走电一般针扎的痛痒感。
“听闻你是太初境数一数二的剑修。”顾若水淡声道,“不知可否与卿姑娘单独讨教?”
“这不合赛制。”
“无妨,此非正规比试,只是切磋,询问一下长老的意见。”她转向远处的看台。
流云仙宗的几位长老说,既然是太初境的主场,此等要求皆以太初境掌门人为主。掌门思忖片刻,太初境以剑宗发家,不好回绝,便轻点下颔,表示许可。
“谢前辈成全。”顾若水再次将目光转向卿舟雪。
阮明珠抓着卿舟雪的胳膊,稍微紧了紧,“我看这女人就是冲着你来的。师姐,你小心些。”
卿舟雪点点头,她抽出了腰间长剑,一层白霜如雾,弥散在周遭。
她走向她的那几步,浑身的蚁走感愈发明显。她站定,对上顾若水的双眸,那眸中隐约有一道银雷闪现,威压甚重。
卿舟雪负剑而立,脊背仍然是端直的,不卑不亢。这是太初境的体面,也是师尊的体面,无论如何不能露怯。
可只她自己知道,手心中已经隐约渗了层薄汗。
掌门一直在看着她们,先是打量顾若水,而后再凝视卿舟雪,总觉得有点不对,“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她方才应当没有受伤才是。”
“她在紧张。”云舒尘一直注目于自家徒弟,早已觉出不对来。
修士的目力极好,云舒尘甚至可以看清卿舟雪的拇指摩挲着剑柄,一下又一下。
她看她练了许多年的剑,卿儿的剑法干净利落,并无赘笔,平日不会多这些小动作。
她这般急于抚平着什么,像是心有芥蒂。
徒儿向来是处事不惊的人。内门大比这般更加隆重的场合,也未见她露过怯,堪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她为何紧张?
云舒尘一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演武场上。
一刹那间,顾若水拔剑,先手朝她刺去,她的剑尖由于灵根的关系,划破虚空,留下一道银色的闪电。
只要附着于皮肉上,便能啪地焦黑一片。卿舟雪躲过那些银亮的电光,又被剑风划到,耳畔的一缕黑发斜斜飘落下来。
落在清霜剑的剑身之上,冻成一根针,又彻底湮灭于风中。
她并未出剑,以剑为笔,地为宣纸,在几个闪身的间隙,留下一层薄冰。
今日天气太热,于她而言并不算利好。因而卿舟雪不能贸然急着出击,而是先将场内温度降下来。凭着十分俊的身法,躲开了时不时擦着发梢而过的利刃。
顾若水几刺不中,眸中泛起一丝冷意,她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一道蛇形的电光自剑锋窜出,笼罩于卿舟雪上方。
电光乃瞬息之间,横游千里。
然而卿舟雪剑尖所指之处,空气都几于凝滞,趁着这一拖延,她侧身翻滚,地面留下一长串的炸裂声。
顾若水刚想乘胜追击,踏出一步,冰锥拔地而起,碍住了她的去路。
常年的训练让卿舟雪得以快速反应,脑中尚未思索,身体已经自地上爬起来,脚尖一蹬,瞅准这个良机,在冰锥被震碎之时,一剑穿过碎冰寒霜,自她肩头刺去。
这是个良机。
她练了五年的剑,这一剑本不会落空。
在冰锥破碎的声音之中,一道威光夹杂着隐约雷鸣,震得她脑中发懵。
一瞬间,记忆纷沓而至。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无助的幼女,被天雷追着索命,她那时心脏狂跳,自山坡上滚落,不断地奔跑着,拼命地求生——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湮灭在雷光里,兴许就是下一刹那。
而后是渡劫时分,师尊不在,几道天雷一齐劈下来,她只觉地面都在塌陷,雷火烧过之处草木皆化为枯土。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一切在瞬息之间瓦解,但是却无能为力。
正是这一愣神间,胸口一痛,玄黑的长剑自她肩膀穿过,一道力度直接将她震飞,摔入地面,又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