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直面如此凶暴的妖物战斗过。
此刻心中打鼓,腿脚微软,但总不能看着师妹死在眼前,白苏眼一闭,心一横,亦跟了上去,冲入结界。
阮明珠一入结界便忘了自己的内息紊乱,她忍着吐血的欲望,指尖火苗微燃,燎起了黄色的皮毛。
她吸引了黄鼠狼妖的注意力,它暂时停止了打滚,烫得獠牙一咧,尾巴一甩,攒着力气向阮明珠扑来,仿佛要生生啖其血肉才能止恨。
卿舟雪趁机踩着舞动的尾巴向上借力一跃,尽力握住了清霜剑,拔\出来时,带出一大团冰碎血肉。
那粗壮的脖子被剑砍了一半,正落在阮明珠的刀下,她以大力挥手一斩,那颗兽头便骨碌碌滚落下来。
可是丹田未碎,纵然是无头之身,一爪强有力地抓下来,阮明珠躲避未及,肩膀上撕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她疼得近乎昏厥,忽而一股柔和的浅绿色光芒如春风般笼罩了她的肩膀,向后一看,白苏闭着眼睛,低声吟诵着什么。
血肉很快缝合,一片崎岖不平之处,全然化为了平静柔软的水面。
卿舟雪目前颇为危险,她攥着妖兽的后颈皮,几乎是挂在了竖直高立的腰身上。那无头的躯体看不见东西,只能横冲直撞,她的前胸与腹部不断拍打在庞大的身躯上,本就受了内伤的卿舟雪,被撞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鲜血从嘴缝里溢了出来。
可是她没有松手,紧闭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白苏见状不妙,不禁匀了一点儿灵力企图愈合她,不过内伤过于复杂,一时难以治愈。
手里死死拽着的身躯再次甩腰时,卿舟雪倏然睁开双眼,柔韧地借力转过那庞大的身躯,手一松,找准位置,向着它的丹田刺去。
这与平日规矩的训练并不一样,充满了意料之外,频繁干扰,她这一剑刺了一半,剑插在妖物丹田几寸前,再往内一点儿便可以捣碎丹田。
可是在剧烈的上下起伏之中,她的剑插在里面,一时不甚脱了手,底下的白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卿舟雪单手攥着皮毛,另一只手在横冲直撞中够着那剑,却总是差了一丝距离。
五根指头都酸疼得快要断掉,在下一次猛甩之后,她的手松了松,完全脱力,终于是掉了下去。
脊背狠狠坠在地上,她再吐出一口血。眼前一张巨爪就如穹隆一般摁下来,暗无天日。
“扔刀!”林寻真左右环顾,不知何时来这么大的气力,一把夺过阮明珠手中的长刀,阮明珠还未反应过来,她的刀已然被丢了出去,精准地砸中那柄插在丹田上,雪亮的长剑。
刀身为锤,剑柄为钉,就正是差这最后一口气。
清霜剑再插入一分。
丹田完全破碎。
硕大的妖躯凝滞一瞬,终于失了动静,黑色的煞气全然散去,最终一道雾蒙蒙的光一遮,只剩下纯白透明的黄鼠狼魂体。
众人诧异间,那一团毛绒绒的身影如雾一样消散,最终变成了一块金锭,掉在地上。
此刻结界也已经应声而碎。
一阵风吹过,仿佛无事发生。
“终于走了?”林寻真愣在原地。
世间缘法,本就翕忽难料,徒留很多遗憾。
卿舟雪喘息甫定,躺在地上,扭头看着那枚金锭。
听闻妖死后,魂魄会附身于外物上,怨气过重,重修肉身,化为煞妖。将怨念打散,只剩下纯白灵魂,方有再入轮回的机缘。
那枚金锭如今明亮澄黄,已不见斑斑血迹。
阮明珠踉跄走了两步,哇地突出一口血,终于耗光了最后一分气力,再度昏迷过去,白苏连忙接住她,她探她脉息些许,神色凝重,“这般胡来,可能得去找我师尊一趟了。”
历经一次劫难,几人皆是精疲力尽。林寻真慢慢把卿舟雪扶起来,看着那两人走远的身影,她咳了几声,“你方才被砸了那么多下,走罢,也去拿点儿伤药。”
这桩唏嘘不已的奇事到此便也打止,几日以后,卿舟雪与林寻真敛了王五的骨灰,葬在笋溪边。
那竹庐没了妖力的维持,一下子变成一堆腐烂的死竹,也正是恢复了从前模样。
卿舟雪负剑走过,不经意在一片残竹中瞥见了很有年头的物什。
一块用泥巴捏的活灵活现的黄鼠狼,憨态可掬蹲在一方简陋搭就的小庙中。
与其说那是庙,倒不如说是认认真真,用砖头搭的一个小小的塔。
原来那个孩子,到底也未曾食言。
*
第一轮历练陆陆续续结束,林寻真问了许多同道,他们有些也遇上了险情,并不都是那么风平浪静的。
本以为这事儿十分容易,可圆满完成了教习的小队却寥寥无几。大多是鸡飞狗跳,自乱阵脚——大多数弟子自己修炼并不难,但要道理通顺地教给别人,则需融会贯通到一定程度。
好歹掌门心中打鼓,顾忌着他们把好心来学点强身健体之法的凡人教出毛病来,便只要求了最简单的引气入体。
但结果仍然很惨淡。
听师尊说,掌门并不是很满意。卿舟雪轻叹一声,“我们这边,确实是一个也没教成。听闻也唯有这儿出了命案。”
不过她心态甚是平和,“不过既已完事,多想也无用。”
她取下清霜剑,与师尊告别后,照例前往主峰练剑。
这会儿的秋意正浓到尽头,脚下踩着的枫叶被碾得糜烂。来去四年间,剑阁修习的一堆师兄师弟,已然很眼熟她。
掌门的弟子中是一排齐刷刷的男孩儿,卿舟雪混入其中,宛若一朵白莲开在群木之间,格外瞩目。
练了一上午的剑后,卿舟雪准备回峰,却被某位师弟叫住,她停下来,“何事?”
少年有点紧张,拇指下意识摸过自己屈起的食指关节,“卿师……师姐,今日下午,你有空吗?”
“有。”她疑惑道,“你直说就是。”
“也没什么事。”他吸了口气,“就是月灯节,想邀你一起湖心游舟,今晚很热闹的!”
“节日……”卿舟雪摇摇头,似乎没什么兴趣,脚步未停,直奔鹤衣峰而去,“我就不去了。”
一下灵剑,她走进门,取下外衣,瞥见上面好落了一小瓣不知名的野花,便提起来抖了抖。
云舒尘偏头笑了笑,“今日过节,年轻人都去谈情说爱了,你怎么又回来修炼啊。”
“嗯。”她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云舒尘把着茶杯一抬眼睫,看向那很快合目静心,坐得似一尊佛像的姑娘。
自历练结束以来,徒弟稳定发挥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格,每日除却去主峰学习剑艺,便无再多出去走走的欲望。
修炼,读书,熬药,吃喝吃喝。若是再有些闲工夫,目光就要瞥到她身上来,带着一丝关切。
活了五百多年的云舒尘,抿了一口茶,心下喟叹,许是英年早衰,十八岁的徒儿已然开始了养老生活。这甚为不妥。
两人于鹤衣峰上,看向云雾之下笼罩的一片欢声笑语。云舒尘道:“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样子。”
卿舟雪忽然睁眼问道:“师尊年纪轻的时候,也和他们一起吗。”
“你说呢。”
晚风吹过她的发尾,携带着山间草木的清幽味道。她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山朦胧的山影。
“那时候可热闹了。当然每年都这么热闹,每每到这个时候,就没有谁想着念书修炼……一放课就漫山遍野地散开了。”
言罢她瞧了徒弟一眼。“像你这样成天挨着长辈的,倒是不多见。”
卿舟雪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人多喧嚣,不太喜欢罢了。”
“好吧。”云舒尘叹口气道:“你要是再早生几百年,拜林青崖为师,他一定分外高兴。因为每逢佳节咱们师兄弟姐妹都跑光了,连影子都捉不着。”
卿舟雪顺着问道:“都去干什么了?”
云舒尘回过身,若有所思。
她忽然勾起一个笑:
“你真想知道?”
第28章
人间的月亮和仙山的一样圆。而人间的汤圆掉在碗里,也像是整个月亮掉在了湖心中。
卿舟雪夹着一团白糯,微微用力,那黑的芝麻馅就汩汩流出。她很新奇地拿筷子挑了一点黑色,戳在嘴里尝了尝。
“你没吃过汤圆?”
云舒尘蹙着眉瞧着她这吃法——汤圆瘪了,却还是几乎完整的一个。
“以前未曾有,阿锦也没做过。”卿舟雪咽下去慢慢答道,“太甜了,有些腻。不过还是很好的。”
方才云舒尘心血来潮,便携她踏着清风,直飞入熙熙攘攘的人间。
那个年代时,内门弟子之中鲜少有成双成对者,月灯节休憩半日,过着也没什么意思,故而只是在山下逛逛罢了。
逢着这难得佳节,山下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错过了很是浪费。
果不其然,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徒儿,被满街的小吃深深吸引。她打小便不怎么出门,也不喜人多,见了集市人流总是躲着走。以前以为这只是卖些珠宝首饰,杂货日用,没有体验过民间各色各样的,夹带着滚滚烟火气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