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伽若却在这一刻站起身来,她金黑交加的繁复衣裙随着起身收拢,其上的花纹缓缓流动起来,就像是盘踞的蟒蛇忽地苏醒一般。
“总之。”她双眸含笑:“我初来此地,多谢芷烟仙子照拂。”
云芷烟的话止在嘴边,仰头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比她稍微修长一些,妩媚又高贵。
“这附近于我而言都甚是陌生,相逢便是有缘。”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云芷烟,弯眸道:“你是流云仙宗的人?我也能进去看看么?”
“不行。”云芷烟摇头。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底细,怎可轻易带入宗门。
唐伽若压根没想过她会答应,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性总是相似的。
在拒绝一个人的第一个请求以后,再提出另一个,利用这点下意识的愧疚,她答应后者的可能便高了许多。
“没事。”
唐伽若蹙眉:“听闻这流云仙宗,在日落之时云雾缭绕,站在远方山巅观之是一奇景,我又不认识游人同行……嗯。”
只是站在宗门外头远眺一下吗?的确如此,有许多四处游历的修士爱挑群山东南峰远眺落日下的流云仙宗,曾有一段时间,此等美景广为流传。
云芷烟一想,这并不算过分的要求。瞧她修为也不是很高,不知道能不能飞上险峻的奇峰……帮一下也未尝不可。
且恰巧和她顺路。
云芷烟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好。此时正是最好观日落云海之时,你随我来罢。”
第225章 番外三
流云仙宗,东南峰之巅。
一览众山小,云层叠荡升腾,落日余晖雄浑,这样一照,像是有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之中露出。
唐伽若负手而立,吸了一口气,山野草木的味道盈入鼻腔,异常清新。
“这般的景色,我常年观之,但是仍然觉得很美。”
云芷烟望着天地自然之景,静候清风拂面。
“只有景色美吗。”
云芷烟不由得扭过头去,正与唐伽若的视线撞上。
那女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又微微笑起,可是她舒展眉梢的模样很好看,并不惹人生厌。
她莫名自信道:“这分明是美景衬——”
唐伽若悠悠指着自己,轻哼一声:“美人。”
云芷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可惜面纱挡住,瞧不清楚。
溢美之词多由别人来讲,方能显得自己谦逊。
哪有这样的人,会指着自己一通夸的。
可是她偏生做得很是自然。
“我不能陪你久留,待这太阳落山,也要回宗了。”云芷烟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忽地又感叹道:“我身旁多是修士,同门沉溺于修行,师尊也比较喜静……总之,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女子。”
唐伽若也不经意地笑了笑,她的目光下挪,落到二人交叠的手上。
真随意。
她也没见过还没聊几句就突然牵人的姑娘。看在她不懂的份上,勉强才不算流氓行径。
“在我家的风俗,若是牵了另一人的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云芷烟素来只知男女大防,她诧异地蹙了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是一对眷侣。”
“可是我们都是女子,竟还有这一说?”
云芷烟似乎被她说得一愣,慢慢松了手,轻咳一声,将那只手背在身后。
“自然有。”唐伽若偏着头,“况且天经地义。”
云芷烟摇头道:“你不会御剑,我只是想带你下山,就如来时一般。那时你怎的不抗议,莫不是又诓我?”
“原来你竟已占我便宜两回。”唐伽若神态自若,回敬她刚才的话:“我活了这些年月,也从未遇到过你这般的女子。”
“是吗。”
云芷烟思忖片刻,忽地微微一笑,“既然姑娘如此介怀,我也有其他法子带你下山。”
她卷起一道轻风,将唐伽若腰身束住,如吹落一阵秋叶一般。
唐伽若眼前一乱,不由得阖上,再次睁眼时,竟然身已至山下,四周坦荡,再不见巍峨仙峰。
魔君张开手心,垂眸看去,里头静静地躺着一秋叶。
这修道之人的术法,真是花里胡哨。
不过。
她随手将那片秋叶夹住,轻轻一飞,丢向远处。
唐伽若释放了浑身的魔气,装出来的温柔风趣也骤然气势凌人了几分。
“出来。”
一名女子自远处现身,温顺地伏下身,半跪在她脚边,“君上,我已打探过了,太上忘情的确是那位……姑娘的师尊。”
“太上忘情。”
唐伽若早听闻过她的道号。
她转过身,沉思片刻。
“前几日便是她在北源山边设下屏障?”唐伽若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敏锐。
*
云芷烟送走了那个奇怪的女子,不知为何,她方才的确被她逗得有些想笑。此刻心中轻松,竟也很是畅快。
那人虽是说些奇怪的话,不过倒能与自己聊得很来。
云芷烟理了一下外袍,踏着一朵云,飘向流云仙宗。
她朝太上忘情——也就是她的师尊的居处走去。
敲了几声门以后,云芷烟候了一会儿。不过多时,那门便如有生命力一般自发敞开了。
一容貌清艳绝伦的女子,正盘腿坐在所置一蒲团上,屏息打坐,她面前正放着一矮桌。
待到云芷烟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她才止了打坐,眼睫往下一压,而后缓缓抬了起来。
屋内的陈设很是单调,几乎没有什么颜色。
女人的眸中也如这陈设一般,冷冽干净,没有夹杂纷杂的情感。
云芷烟骤然对上那双眼眸,顿了顿,温声道:“我去给您倒杯茶。”
瓷杯微碰,啷当轻响。
“您又修行一整日了吗?”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将买来的一些小吃摆上桌面。就着茶水的蒸汽一熏,顿时有了点儿活人间的气息。
“不必。”
太上忘情看着她忙活了一阵。
“上次宗门摆宴时,师尊夹这道点心的次数最多。”云芷烟说:“我知道您是喜欢的。”
是么。
偏爱这种东西,在许久以前就被无情道道法侵蚀了罢。
太上忘情微微摇了一下头,“你吃。”
云芷烟也盘腿坐下来,双眸微弯,似是早有准备:“可徒儿买了两份。总不能又扔了。师尊这些年一直都在修行,为何不能抽空放松一下。”
“不曾累过,谈何放松。”
云芷烟似乎有点受挫,蹙起眉梢,那双妙目的弧度淡去,慢慢低垂下来,“嗯。”
太上忘情一直在品读她的神色。
她在失落些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品尝她带回来的点心么。
太上忘情的目光下挪,落到桌面上洁白如云的糕点。她自认谈不上喜爱,也谈不上讨厌。只不过既然已经辟谷,便无需多此一举罢了。
她抬起衣袖,拈了一块,只是浅咬了一小口。而后便放回了原处。
云芷烟一愣,终于再次展颜:“您怎么突然……好吃吗?”
“嗯。”
在云芷烟靠近的一瞬间,她衣袍上残存的一些浅淡魔气引起了太上忘情的注意。
“慢着。”
云芷烟感觉手腕被另一指搭住,师尊的手因为修习道法的缘故,要比旁人冷一些。故而腕间凉意甚是冻人。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任由她捏着:“……怎么了。”
太上忘情探查了一番,她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看来那点魔气只是衣裳上附带着的,轻轻一挥便再也嗅不出什么。
近来魔族有些躁动,只是竟未曾想到已经胆大至此,敢在仙宗境内明着活动了。
“没事。”
太上忘情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最近妖魔横行,出门留心。”
“是。”
云芷烟见她短短几句话以后,又再次陷入寂静。双目阖上,沉溺于打坐修行的冥思之中。倘若不是还稍微有一些均匀的呼吸,她整个人便像是如冰雪刻成的雕像。
这样真的不累吗。
云芷烟自问不休不眠地修行以后,身躯虽然轻盈,但是在神识上仍会感到疲乏。
她知道太上忘情足够专心,自己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打扰到她。所以便安静地坐在原地,一个人将自己的那份默默吃完。然后又将东西收拾好,还顺手温了一壶茶。
云芷烟盯着壶下的一撮小火苗,不知为何,心底觉得空落落的。
从小到大,似乎一直如此。
自有记忆以来,云芷烟便在太上忘情身边旁。
师尊似乎有别的徒弟,但这些年云游在外,故而云芷烟印象不深。对于宗门之中的人,她们对自己过于尊敬,也总是聊不到一块去。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修行,累了便一个人自娱自乐。
除却指点和必要的叮嘱之外,太上忘情几乎与她没有什么交流。
儿时总是试图以一些笨拙的法子来引起师尊的注意,可惜师尊的关注也只不过浅浅一瞬——她只是确认她的安危而已。
而自己想要与她分享很多东西,一些奇思妙想,一些欢喜与失落。云芷烟觉得她和师尊应该有许多能聊的话……她可以听她讲曾经的事,可以去讲九州天下——哪怕无所事事的闲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