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半边脸埋在卿舟雪的头发里,闻言,眼底忽地多了丝恼意。
不准告诉她。不准对外声张。如若让本座发现第三人知道此事——
嗯?就怎样?越长歌嘲笑道:你还能揍得过我不成?
那边冷哼一声:我虽不能,但她未必。
越长歌呵笑:我的确打不过卿师侄。但打不过还不能跑?
你家卿卿可不会下死手。
云舒尘叹了口气:一报还一报,你我扯平了。就此了事。
越长歌双眸微眯:本座觉得自己受到的伤害远大于你。不能了事。除非……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摁上了胃,这样一贴,就有些冒虚汗。
云舒尘警觉道:除非什么?
越长歌若有所思,听那群姑娘们说你,嗯——不若给本座去黄钟峰跳支小舞唱个小曲儿观赏一下。
不可能。
那简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云舒尘干脆利落一句话,越长歌啧了一声,两人就此谈崩。
有人说岁数大了又没事干,反倒容易幼稚起来。
为了输赢较劲许久,仿佛又回到了容不下屁大点事的年轻气性。云舒尘连夜正思索着法子,她想着越长歌日后倘若要风平浪静地过日子,做人便不至于如此决绝。
可是越长歌不是一般的人物。
之后事态闹大了,林掌门也莫名知晓了此事。
越长老逗弄了失忆的云长老,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云长老很快便设下一局害得越长老差点上吐下泻。又谁知越长老破罐子破摔,当夜便扯了个横幅飘在黄钟峰上……
林掌门这些年也算见过不少风浪,这一次,面对着两位师叔的斗争,饶是她也陷入沉默。
山上的罡风吹得那红布猎猎作响,飘扬起来,整个太初境都能清晰地瞧见。
其上用潇洒的大字写着——
恭迎云长老重归太初境。
第221章
“尘儿?”
没动静。
“师尊?”
依旧没动静。
万山重紫层云,晚霞秾丽多娆。可惜如此好景色,待在上头的二人皆无心观赏。
一梦崖之顶。
紫衣少女负手独立于此,望着黄钟峰那道飘起来的红绸,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她身前是晚霞的光,身后的无尽的影。落得一身孑然,满身孤傲。
自从瞧见了那红绸飘扬在太初境上空后,自从足不出户一整日后,自从知道了她晚上说梦话早就……暴露得一干二净,卿舟雪耐着性子和她打了许久的配合——
云舒尘便一直站在此处,没怎么动弹过。
白衣女仙站在她身后,微微翘起了唇,然而面上的笑容尚未凝固时,云舒尘侧眸,眸光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那浅笑便收了下去。
神色平整,面无表情,自带一股冷感。
卿舟雪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望着远方的群山,她的眉梢甚至因为忍笑而微微蹙起,瞧着似在苦思冥想。
云舒尘转回眼神,垂眸道:“想笑就笑。憋什么。”
那人倒还真听话,一声轻笑便自唇缝中漏了出来。
云舒尘属实被气到了,她还从没见过平日这亳不风趣的木头,笑得这么愉悦过。就像是情根已经……
哦,的确是齐全了。
不缺情根,但可能有点缺心眼。
卿舟雪笑过后,宽慰她道:“知你想起来此事,许多老弟子都甚是欣喜。那红绸之下,许多人都在向鹤衣峰道贺。怎会取笑?”
云舒尘不想说话。
“当年你在战中身陨,”卿舟雪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顿了顿,“他们……我,都以为此即永别。如今鹤衣峰真正的峰主一朝归来,众望所归,大家都很高兴。”
云舒尘的食指动了动,她抬起刚碰上去,然而另一双却紧紧握住了她。
“这些年,我未尝不惶恐。”卿舟雪认真道:“怕寻不到你,又怕你认不得我。倘若再弄丢一次,我真不知去何处寻了。”
云舒尘对上她的眼神。双眸依旧是漆黑清透的,有什么情绪……譬如一点担忧,九分庆幸在里头映得很清楚。
卿儿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思虑往事的人。
为何一下语气就低了许多?
云舒尘似乎读懂了什么,她静静看了她半晌,挪回目光。
曾经的事非要谈起,就如那把已经废弃的剑一般,锈迹血迹斑斑。她爱她,也曾怨过她,心疼过她,也有一些恨她。不过待到往事随风散去,跨过暮雪千山,如今再看,倒是并没有怀着往日的复杂……与她在一处,仍是很高兴。这样简简单单的高兴。
眼下平安喜乐就好。云舒尘不欲让她再想起前尘那些惶恐,她思索片刻,开口将语调放得轻柔了一些。
“怕我会走?”
果不其然,卿舟雪点了点头。
“怕也没用,自是要走的。我现在留在此处实在烦恼。”
“只不过——”
她侧过身子,眉眼微弯,轻嘲道:“怎能只有我一个人下山过苦日子,自然是要带上你的。”
卿舟雪看似想要说什么,云舒尘朝她那边慢慢走了一步,鞋履叩得崖石一声轻响。
她抬手抚住她的肩膀,仰起头,试图以气势弥补一下身高的差距。
倘若能走,卿舟雪早就递了暂时的辞呈,再与她云游四海也是一件美事。
可惜。
“新一届问仙大会要举办了。”
卿舟雪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还有两个徒弟,总不能让她们在鹤衣峰上自生自灭。”
“……”
云舒尘被噎了一口,她连忙拿出手掐指一算,下一届问仙大会还有五十年,倘若她随着卿舟雪留在峰上,岂不是还得忍过这五十年的尴尬。
可能忍到那时候,都已经不尴尬了。
习惯了。
云舒尘抚着额头,顿时头疼起来。
对于此事,她除了想到把那两个小倒霉蛋逐出师门以外,还没有想到更为温和妥帖的办法。
两人就此事谈了一夜,最后卿舟雪决定将徒弟们也捎上。还能顺带将那两人的历练也一道解决了,一石二鸟。
云舒尘嫌弃地嗯了一声。
自从希音知道可以和师姐师尊一起出门以后,她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麻利地收拾好了行李,甚至比云舒尘她们还要快一些。
“你能想象吗!”希音使劲儿地晃着若谷,宛若一头饿了八百年瞧见血肉的狼崽子:“那个每天逼着人练剑,风雨无阻全年无休的女人竟然会让我们下山玩儿?我一定是在峰上憋疯了!”
若谷抵住她:“你别嚷嚷了,小心师尊听到。到时候不带你去。”
实际上她们的师尊虽然年岁过百,但是人依旧耳清目明,这点动静隔着百丈远,也听得很是清楚。
云舒尘正将打开衣柜门,一件件清点着衣物,让卿舟雪收拾进纳戒,她听着希音的惊叹,忍不住道,“你平日在徒弟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就这样不错。”卿舟雪若有所思:“若是待她们太好,便会如你那时一般,懒得练剑,懒得修行,稍微一累,就能在我怀里撒娇半晌。”
“……闭嘴。”
云舒尘不由得想起“慈母多败女”这句古言,她心底悚然起来,身子也不经意稍微向旁边挪去。
“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卿舟雪道:“我还是你瞧着长大的。”
“这怎能一样。”云舒尘知她向来没什么廉耻感,因此只是叹息一声,懒得和她多费口舌。
“师尊!”
那窗子被人推开一角,一只猫被举了起来,塞在里头。希音好奇道:“师尊,小锦能带走吗?”
“……”
“不必。”云舒尘揉了揉眉心,先一步应道:“寄养到周长老那里。”
希音一愣,“啊,师妹……哦不,师祖你也去历练吗?”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微不可闻地惊叹道:“师祖,你要和我们一起去问仙大会么。”
云舒尘面无表情,拿指尖点了一下茶面,沾了滴水珠,翘着手指,冲窗外轻轻一弹。
一滴茶水朝她射去。
希音脑门被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下,她捂着额头呜咽一声,将猫咪抱下来,窗户立马合拢。
“她好凶。”
希音吸了一口小锦,弯着眉眼,边走边不知死活地笑道:“不过想起哈哈哈……那小娇气包就是太初境老一辈传说中那位风华绝代的云长老,我真的哈哈哈……明明是一个姓,师尊又对她那样好,我竟然都没怀疑过哈哈哈……”
小锦趴在她怀里,似乎赞同地喵了一声。
屋内。
茶杯又裂了一道纹路。
卿舟雪连忙将茶杯拿过来,搁在一旁,顺势瞥了一眼云舒尘的神色,不由得宽慰道:“别气了,明日我罚那孩子抄经去,不敬长辈。”
云舒尘的手微微一顿,冷着脸继续盘算行李,“不必。我倒不至于和小孩置气。”
过了许久。
“……抄一百遍。”
*
午时,是身为掌门难得的闲暇时光。
林寻真忙完一上午的事,每到此刻总是有些困乏。她便阖眸坐在掌门之位上,轻轻摸着那把无锋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