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甚至不愿多想——心底里仍盼有误会,留有转机的希冀。
似是近乡情怯,云舒尘的手抬起,搁了一会儿,然后往里头轻轻一推。
其中整洁干净,桌面上并无散乱着的书页或是卷册。唯有一旁的砚台之中,墨痕已干,但是以指轻摁上,仍然能感觉到潮湿。
墨条好像也短了不少。看来除却看书,她的确写了很多字。
云舒尘蹙着眉,写完了自该有东西,卿儿没有在书上乱勾画的习惯,想必是留在了纸上。
那纸会放在何处?
她费了些心思,寻到了卿舟雪放随笔的书柜。将箱子取出,很多页纸张已经泛黄。
新一些的,反而教她压到最底下。
云舒尘捻着边缘,抽出一张。
【……其一百零八,她不悦时,莫要立马去扰,约莫静一时半刻,再去哄她。晨起时倘若被吵醒,她会很困,兴许要反复一柱香才能彻底醒来。无需做什么,只需待在旁边,声响动静切勿过大】
【……其一百零九,蹙眉并不止是恼,亦有时在思索,辨别之处,见神色。倘若实在不知,那就直接问她……】
云舒尘往后看去,约莫都是这样的琐事。字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她拿着纸张的手已有些轻颤,云舒尘将这一张放下,她深吸一口气,往后快速连翻了几页。
越写到后来,卿舟雪似乎已经大致整理完毕。
她另写了一些旁的感悟。
【……自我转世遇到她,方知有情的欢喜,几十年来,终成黄粱一梦。倘若命途若此,似乎也不必自怨自艾,恨地久天长,只要能护她此生平安,凡事皆可以舍之。】
她看着卿舟雪写下的最后几行,娟秀又端正。
【……倘若有一日怀疑,自己为何要如此待她,定要记得,定要记得……】
此处墨痕甚重,反复勾描,执笔人似乎心绪难平,又多添忧虑,此几字相当显眼。
而最后一行的字有些模糊,像是有一滴泪砸在上面,晕染成一小片。
【她曾是你最爱的人。】
第176章
云舒尘捏着这张纸,看了许久,不知何时已经麻木。指腹甚至感觉不到正触碰着它,连那一页薄纸何时飘落在地面也恍然不觉。
她的指尖摩挲着那一滴泪痕,早已干涸。
云舒尘忍不住地想,她在落笔时……又该是何种心情。
思绪才生一线,被她掐灭。
她平静地将那些纸张整理好,原封不动地塞入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云舒尘走出了书房,外头绿草如茵,晴空万里。
暖阳能渡人一身温热,但她瞧见这一片灿烂只觉刺目。
直至今夜,卿舟雪终于修行完毕,她出来以后,总觉得师尊有些沉默。
“卿儿。”她抬起眼睛看向她:“现如今,你的修为如何了?”
卿舟雪刚欲答,但最近这修为实在涨得太快了些,难免让人生疑,她一时思索着措辞,没有立马开口。
云舒尘却直接探上她经脉,一缕灵力化为了眼,内视一番,能看见卿舟雪丹田之中日益蓬勃的气海。
“合体期中期。”
云舒尘低声念了一遍,又苦笑一声:“罢了,你的确适合。”
卿舟雪双眼微睁,往后退了一小步,“我……”
“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顾一旁的茶碗被衣袖带着,打翻在地,泼出一地深色茶汤。碎片散在地上,云舒尘步步紧逼,丝毫不在意自己踩上的疼痛,随着她逼近卿舟雪的几步,裙摆挪动间,身后也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迹。
“一辈子么。”
云舒尘讽刺一笑:“我图什么呢?你觉得我是缺人照顾?还是说缺个百依百顺的床伴?”
那手攥上她的领子,几乎将人拽了过来,身前一重,又迅疾地压着人向后倒去。
卿舟雪踉跄一步,在动荡之中,她与云舒尘撞在一起,仍下意识地护住了她的腰。
背脊重重地靠在墙上,卿舟雪喘了口气,云舒尘向前贴拢她。
逆光中,卿舟雪看着云舒尘略泛冷色的脸庞,她虽生得一副温柔美人面,但在不笑时,却带来很浓重的压迫感。
卿舟雪避无可避,但是她也不会避开师尊。
她的嘴唇动了动,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是转瞬间又淡然无痕。
“不管如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卿舟雪轻声开口。
她的下巴被一只手被迫抬起,白皙的颈部全然暴露出来。
颈上的另一只手稍微握拢了一下,窒息的禁锢感顿时传来,不过并非很浓重,只是一点点难受。
她若有若无的用力,还是将那一处的肌肤蹭得发红。
卿舟雪仰着头,垂眸盯着她,一动不动。
云舒尘亦与她对视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是她瞧着长大的,目光无论跃到眉梢或是眼角,鼻梁嘴唇,皆是她一点点瞧着她长开,由一团稚气蜕变成卓然如仙的模样。
那双清潭一般透彻的眼,曾经藏不住对她的喜爱,现在已经彻底结了霜,宛若死水。
可是她的嘴还是重复着“喜欢”二字。也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像是曾经那个卿舟雪,留下来的最后一点执着了。
云舒尘的呼吸由急促到缓和,最后于平静之中,蕴含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
“我应该做什么,师尊才能高兴一些。”
云舒尘的指甲往内摁了一点,她再次俯下头,以舌尖描摹过那一线红印。
一声裂帛突兀地响起,她攥紧的手指,将领口的衣料绷开了些许。
卿舟雪感觉到冷风敞进来的微凉,随即是湿润的温热。
“师尊……”
她轻吸了口气,垂下的眼眸最终闭上。
“别说话。”
肩上骤然收紧,那一小块皮肉被紧紧咬住,似乎渗出了一点血珠。
这样的疼痛和微痒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感受,像是被小虫叮咬过,带着一种肿胀的快意。
由于天生的体质,这种轻伤,宛若湖面上的纹路,随即彻底愈合,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云舒尘看着她白腻的肌肤,不着半点痕迹,眸中的恨色一闪而过。
轮到今日,心中好不容易寻到的安稳立马又悬起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卿舟雪可以逢场作戏,哄她一辈子,但是云舒尘唯独在情爱一面格外较真。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委曲求全,若放在以前,宁愿亲手将这一块有瑕疵的玉摔碎,也不会再带在身旁,瞧着平白难受。
可是,她不是一块死玉。
她是卿舟雪。
在这一方狭窄而窒息的间隙之中,她的理智和情愫被一根纤弱的细线拉扯着,随时都要崩离。
在沸水之中煎熬之时,阴暗的念头骤然收紧。云舒尘别过头,唇瓣自颈窝之中擦过,止不住地想,兴许她早该折断她的羽翼。
废了这道法。
将她身心都牢牢拴在身旁。
想到此处,云舒尘复而急促地呼吸起来,她极力控制着尾音的发颤,将声音放得温柔了许多:“和我合籍。”
卿舟雪的面颊上亦被蹭出了一片热意,相贴之处,似也有滚烫而苦涩的物什缓缓淌下。
“我娶你,也嫁给你。”
*
满目地火的大红,如鲜血,亦如凤凰,烧红了小西北幽天的一方穹宇。
铺天盖地。
卿舟雪再次睁开眼时,便已经被带到了远隔千里之外的魔域。
她缓缓站起来,赤足踩在雪白皮毛的地毯上,纤细的脚脖上,不再以红绳束缚,而是套了一块相当沉重的玄铁。
浑身修为皆被此物锁住,此刻不能轻易动用。
其实她也不会跑的。
卿舟雪不知该怎么让云舒尘相信自己,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
倘若是能安心的法子,那便让师尊用好了。云舒尘心安,卿舟雪理得。
虽然在情这一字上,最怕“理”应如此。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有二人在门口驻足。
梵音向几位紧随其后的魔女吩咐道:“一切遵循最高礼制。”
其中有一位为难道:“这最高便是……君上娶亲,而您还未有妻,恐怕于日后威仪有损。”
梵音在心底叹一口气:现如今这魔域当家做主的是谁,难道还不够分明么?
她佯装冷淡:“需要再说一遍么?还有一事,将那小仙子看好,倘若人出了差错,十条命也不够你们丢的。”
卿舟雪在里头听了半晌,并没有听见云舒尘的声音。
梵音将门打开,她缓步走进来,目光打量中带着探寻。
“好久不见。”
梵音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卿舟雪本能地厌恶魔族,她冷淡地点点头,没了下文。
“虽然不知你与姨母闹了什么龃龉,”年轻的魔君垂眸盯着她:“不过既然要成婚了,希望你真心待人。她毕竟是本座唯一尚还在世的血亲。”
瞧着卿舟雪面色毫无波澜,梵音眉梢一挑,她稍微俯下身子,“怎么?你竟不乐意?”
“魔域美人千千万,不少你一个。你若不乐意,可有的是女人争破了头往她这里挤。你可知道姨母年少时有一青梅好友,也正是本座左膀右臂的郁将军,她可是心疼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