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出现在远离动乱的一边。卿舟雪退开几步,看着鹤衣峰的土地上被砸出了几个小坑。
师徒二人诧异地对望一眼。
待动静平息以后,卿舟雪握着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她对着地上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扒拉了一下。
竟是电焦了的鸟尸。
“刚才天顶上似乎打了一个雷。”云舒尘看着这晴空万里的模样,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异象?”
异象。
卿舟雪心中一凉,天道已经愈发混乱无序了么。
她将尸体清理了一下,全都充作了阿锦的食粮,撑得猫腹圆滚滚的。
云舒尘瞧着那地面不甚美观,于是伸手抬了抬,泥土重新趋于平整。
虽说只是一件小事。
才放松些许的卿舟雪,又不得不紧绷起来。
待到下一次与太上忘情见面时,她亦提点道:“你的速度兴许要快上一些了。”
卿舟雪修行起无情道来顺风顺水,合该是天性适合此类功法,已经足够迅速。
自今日起,她便要修行最后一个大篇目,也是最为关窍之处,忘情之道。卿舟雪将书本虚虚扣上,她看着对面的女人,却不禁问道:“你当年杀死自己的徒弟,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么。”
太上忘情沉吟片刻道:“兴许有罢。但是这一世已经过了太久,也不甚记得了。私情是何等滋味,我亦记不得了。唯一还能想起来的一件算是……芷烟,她的名字是我取的。”
卿舟雪闻言,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忽然有点怜悯起她来。
因为她从前也是这样的,活得空荡,虽在尘世,脚下却踏不着地。
而她至少此生真正懂得过一次,也曾拥有过一次。
云舒尘三个字,这一抹鲜明的色彩,如火炬般在她的整个生命里燃烧,整个世界都暖红万丈。
卿舟雪得以执着此火,无悔地走入余生的漫漫长夜。
第175章
浅金黄的花鸟屏风后头,女人的身姿若隐若现。
卿舟雪坐在床上等她沐浴完,她静静凝视着那个影子。这几乎无关情欲,就像赏月一般,披着一层凡人对朦胧美的神圣向往。
她似乎已经弄干了发,影子也朝边上斜斜晃去。
在民间骗吃骗喝的低阶修士,不乏有剪纸为物的一些小把戏。
当云舒尘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卿舟雪也想起这样一个戏法。将美人的画像剪下来贴在墙上,吹一口仙气,便真正从里头掉出来一个嫦娥。
此嫦娥浑身都带着湿润的香,毕竟刚刚洗完。她赤足走到卿舟雪身边,忽而俯身靠向她。
卿舟雪的鼻尖又被她的味道笼罩。
云舒尘坐在了她旁边,与她靠得甚紧,随手攥起徒儿乌黑的一缕头发,她缠在指上无所事事地饶了三周。
“要睡了么?”
卿舟雪温顺地嗯了一声,“睡吧。”
然而真的要睡下以后,卿舟雪感觉她靠过来了一点,温热的呼吸已经蹭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睁开眼睛,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这一月以来,卿舟雪不想在意乱情迷之时露出破绽,每晚都佯装修行乏累,早早歇下。
但总是这般,会惹人伤心。
薄如蝉翼的一层亵衣,拢得很松。
云舒尘抵着她的上唇,“今晚还累?嗯?”
嗯……
这个时候不要说话。
理应吻她。
卿舟雪循着记忆中的影子,仰头衔住那一段软香。
她能感觉到呼在脸上的吐息骤然急切,方寸在这一刻微乱。
薄衣底下,滑腻柔软,她掀开一探,这果真是最后一层。
云舒尘感觉她极尽温柔,如和风细雨一般,处处都能照顾妥帖。
只不过,也太四平八稳了一点。以往卿舟雪虽也不是急躁的性子,不过在偶尔的一些呼吸声中,还是能感觉到她的隐约失控。
但此次不同,她似乎顾虑重重。
云舒尘的心思敏感,七窍玲珑,间隙中,她抚上卿舟雪的脸,将呼吸慢慢放平:“有心事?”
卿舟雪的目光很清明,这样的冷静搁在床上,的确有些奇怪。她亦知晓,于是垂下头埋在云舒尘颈间,轻声道:“不算太有……有些紧张。”
云舒尘一愣,忽地一下笑出声来:“紧张?卿卿是第一次认识我么。”
卿舟雪埋在她颈间不愿抬头,任她如何抵也未能将她下巴揪开。云舒尘试了几次,笑容渐收,她眉梢微蹙,顿了良久才道:“近日看你清心寡欲得很,不愿就算了。”
两人重新歇下,卿舟雪攥着她衣裳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
她向前伸手,搂紧了云舒尘的腰身,和她抱在一起。
身体的热意暂未褪去,云舒尘尚有些睡不着。卿舟雪躺得偏下一下,正好将头靠在她的肩。
云舒尘垂眸瞧得久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自她精致的眉骨,一直刮蹭到鼻尖。
倒不是觉得卿舟雪移情别念,至少现如今抱她的动作依旧温情。云舒尘只是在想,兴许这么多年过去,不管面对的是怎样的人,到底是有些腻了。
但这一日也太快了。这般想着,她心底略有些不安,收回了手,而后又闭上了眼,开始思索对策。
前一段时日,的确太粘糊了些,也许这样并不好。
一室寂静之中,卿舟雪的声音在身侧再次响起:“师尊,我没有不愿意。”
云舒尘被推着转了一圈,她顿感背后压了几两软物。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吻便落在后颈。
这样只瞧得见她的后背,无需视线交织,卿舟雪自如很多。她的芯子正一点点被无情道蛀空,但是发现云舒尘难过,却还是如本能一般地去安抚她。
“我喜欢你。”
这一声低喃自她的唇齿之间溢出来,柔和而又坚定,卿舟雪不止说了一遍,反反复复,小声很多遍。
云舒尘微微眯起眼,她看着内侧的墙壁在视线之中逐渐扭曲。卿舟雪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路,她逐渐不去多想,放任自己沉溺于她亲口言之的喜欢里头。
一夜,天光大亮。
昨日头一次尝试那般姿势,云舒尘身前没个可抱的东西,毫无安全感,不过在这种溺水一般的飘泊之中,亦有别样刺激。
云舒尘再次睁开眼睛,浑身乏累,卿舟雪已经端了一碗茶过来,正放在她床头。
她将声音放得很柔:“喝点水。”
瞧见人起来时,仍是懵的,卿舟雪耐心地等到她清醒一些后,便将人扶起来,将温水喂到了嘴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卿舟雪道:“师尊,你还要睡么?”
“不睡了。坐一下就起身。”
卿舟雪点点头,将茶递在她手里,又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云舒尘捧着那杯茶,她看着卿舟雪将自己房内窗户开了道口子透透气,这个位置倒是很巧,并不会直接吹到她。
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地细致体贴。
她看着那人的一身白衫,自门缝里消散,如一道轻烟。
卿舟雪每次练功都会回到自己当年所居的那间偏僻小屋,此处僻静,不受打扰。
她将藏在纳戒中的书拿出来,自从修习最后一个大篇目以后,这些年找回的情感,如同指缝间漏下的轻沙,握不住,留不得。
昨夜一事让她警醒,她现在不再完全信任自己,万一修行成太上忘情那个样子,她会不会终有一日,将那些一笔一划“规矩”也视作废纸?
必须借外力来干预了。
卿舟雪拔出清霜剑,她试图与其对话:“清霜?”
那把剑稍微晃了一下,像是回应。
“倘若我有一日。”
她想了想:“倘若我有一日,理智全无,要伤云舒尘的话,你不可以答应刺下去。”
她将那些规矩一条一条背给清霜剑听,又说:“若是违背了这些,你亦得提醒我。”
清霜剑上下浮动着:“吾乃灵剑,所立之誓,倘若有违,即为废铁。三思。”
卿舟雪抚了一下它的剑穗,道:“不用三思了,我意已诀。”
在这间偏僻的小屋里头,卿舟雪和清霜剑交代了许多事,争取将所有漏处都堵上。
云舒尘的在床上醒过神后,便下了床。她走过卿舟雪的门前,将脚步放轻,并未惊醒到已开始冥思静修的徒弟。
云舒尘没有听到她和清霜剑的对话,但仍然发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这引线是从昨夜卿舟雪反常的做法之中牵出来的。
这几日太初境相当平静,平静得过了头。既然如此轻松便能达成双方皆满意的结果,那之前太上忘情为何要大费周章,还要亲自来太初境抢人。
云舒尘一直想不通此点,她并非是有意怀疑卿舟雪,只不过她那番说辞,纵然一听不错,细想来,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
她驻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
然后云舒尘挪步走开,手掌已经扣上了书房的门——这几日卿儿总是在其中念书。
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个结果。她并非是驽钝之人,许多事情想想便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