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声音答道,回声又荡在四方,反反复复,一遍更弱于一遍,宛若蛊惑的低喃。
卿舟雪一愣,像是有人在她头上罩了个钟,轻轻一撞,嗡然作响。
她双眸微睁,这次没有礼貌地告辞,而是脚步匆匆,踉跄几下,朝冰洞之外快步走去,心跳如擂。
横亘于胸腔之内,几乎快要跳出。
她扶着洞口的石壁,忽然觉得石头有点儿滑,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洞口,当暖风熏遍她的周身时,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卿舟雪心情复杂地回了居处,她无法解释为何在那一瞬,自己有相当强烈的危机感,但是最终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能是这几天训练太累,心神不太安宁。
当她的目光落到桌上那只鸟笼时,注意力忽然被挪过去。
小银雀正蹲在笼内的枝头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在假寐。而它底下盛着的水果碎块,似乎少了一部分。
原来是食素的。
卿舟雪一下子松了口气,她将笼门打开,将它从树枝上摘下来,抚摸着羽茸茸的一小团,方才的隐忧渐渐被抛在脑后。
这小东西果然很治愈人心。
譬如两只手捧着,用拇指摁上胸羽,再一点点地匀着力气打着旋儿揉开。
捏住柔若无骨的翅根,爱不释手地盘个半天,这时便能感觉到团子的放松与随和。
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唧。
卿舟雪用温凉的手心揉搓着它,感觉它似乎便鼓了一点,兴许是刚才终于吃了食。
那只银雀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你这神情,怎的有几分像她。”
卿舟雪一指抚点点它的头,又浅浅一笑:“怕虫这一点,竟也有些像她。真奇怪,还有这样的生灵。”
那小雀忽然僵住,一动不动。
它任由卿舟雪将它放到被褥的一处缝隙之中,而后灯火尽熄,站在床边的女子脱了衣物,盘腿上床,又揉搓它一阵,直至心满意足,这才安然躺下。
“每日只看着你,心里空荡荡的。”
卿舟雪侧着身子,将那团白色放在视线中央,慢慢阖上眼睛:“此种感受,我在她那年外出访友时才头一次体悟。这便是想念么?”
卿舟雪又喃喃自语道:“我真是想她了,看只鸟儿都觉清秀。”
第145章
相思像是在心口上突然噬了一个小洞,缓慢地延长着岁月。
这一年很长,卿舟雪每日将自己投入至暗无天日的修行之中,才能让山下秋黄的树叶凋零得更快一些。
金黄色遍布人间。
一场北风起,寒冬又至。
问仙大会还有一日召开,外头的天气出奇寒冷。不过流云仙宗之内,永远四季如春,是一副生机勃勃而又死气沉沉的样子。
卿舟雪攥着手上传来的信纸,一行行读过去。
【卿卿:
近些日子都很好,无需太挂心。今年鹤衣峰的雪格外大,倘若不理,兴许连凉亭都要埋掉。我外出的一段时日,阿锦已经连做了几日苦工。
不出意外,这便是我今年寄给你的最后一封,还有几日,你便能归来。
想到此处,落笔也轻快了一些。
此刻瞧不见你的神色,也不知你是否会紧张,不过既已努力良久,总不会差到何处去,放宽心就好。
不过有一件事,近日我那些远方亲戚出了些乱子,恐怕得再出远门一趟,相当紧急。
若能在你比试结束之前赶回,那便好了。尽量早归,兴许还来得及给你庆个生。
】
没有署名,也无日期。
写时应当很赶,多处勾连。
卿舟雪将信纸卷起,心中虽然略有点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到时候定是一场苦战,只能保证不出人命,场面却难免血腥……若说有可能,她反倒不愿让云舒尘瞧见自己头破血流的模样,哪怕只一瞬。
师尊定然要记很久。
她写了一封回信,交给那只小银雀,看着它的身影扑簌簌弹起,最终消失在日空之中。
卿舟雪立在浮石边沿良久,她将底下满地霜雪收入眼底。
无波无澜地来到了第二日,流云仙宗的最大的一个擂台已经开放。该有的气派一个不落,锦缎全部升了起来,在微风之中招展晃动。
卿舟雪与同门来到会场时,已经乌压压一片人海。哪怕流云仙宗地势平坦开阔,亦挤得有些勉强,还是有一部分弟子御剑飘在了空中,企图占一个好位置。
所有门派的长老,凡是前往者,不会挤在人堆里。此刻他们应当是聚集于主殿,有类似于映天水镜的法器投影。
赛制依旧是传统的抽签,抽完以后按顺序来分。
每人只可佩戴本命的兵器,灵宠之流禁止参赛。除此之外,这一年于流云仙宗境内炼制的丹药,在上报核查之后,也可以适当携带。
季临江飞于高空,此次大会由她主持与监督,她将规则三言两语提点过去,便二话不多说地宣布开始。
看在白师姐平日积德行善的份上,所有的签子都照例交给了她那一双悬壶济世的手。
能看得出,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毕竟——运气好也有轮空的可能。
这把运气显然没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白苏将目光投向凌虚门那一支,朝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其中有几个还是熟面孔,应当是与魔族一战之中记住的。
凌虚门的实力远弱于太初境,第一场还算轻松。卿舟雪在与对面剑修过招的一瞬,能感觉出较为明显的修为差距。
最终以林寻真发动一个水相术法,将他们束拢在一起,打包丢出赛圈告终。
第二场抽到了无涯宗。
卿舟雪貌似只记得一些无用的……印象,譬如他们家的宗主一口气娶了八个,可谓之博爱。
无涯宗弟子穿着一身道袍,看起来正气凛然。他们门派的八卦剑阵似乎相当有名——这需要多个灵根相性不同的剑修来完成,与云舒尘那种并不大一样,不过其中原理倒是很有些渊源。
最好不要让他们摆成阵形。
阮明珠蹙眉,当机立断,一刀横扫过去,其上粹着的火焰向前猛然推进了几丈远,燎着了道袍。
一般而言,为了极大程度地避免意外,大家的衣裳皆是不易点着的布料,不过那把火是雨水一时都难以浇灭的凤凰火,很轻盈地燎着了对方,甩脱不掉。
那群剑修很坚毅,见此已经无暇顾及自身,兴许尽快结阵才是唯一出路。一方剑阵之上弥漫着火焰,吞没了几人的身影。
但是不同颜色的灵光从他们脚底下亮起,火焰炙烤的剧痛之下,竟丝毫不受打扰。
他们的面前有一道影子闪过。
眼看着剑阵快要结成,卿舟雪直接飞起,乘轻灵之便,刺向其中的一人,那人咬着牙硬生生受了这一剑,居然纹丝不动,在下一瞬,光芒亮起,剑阵已成。
卿舟雪飞快地将剑拔出,反震的力度相当之大,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她感觉喉头腥甜,嘴里含着一口血咽了下去。
场外已有人在感叹无涯宗的几个真是厉害,风雨不动安如山。
此般忍耐力,相当惊人。
密密麻麻的剑影顿时从其中爆发,铺天盖地,如雨一般落下来。
阮明珠一愣,下意识往后撤去,好在她反应够快,被削下来的一缕头发卷入其中,在一瞬断成千片万片。
倒吸一口冷气。
一道水幕自她们身前撑开,很快被默契地染成霜色,自下向上蔓延,一块坚冰很快驻扎于地面。
在两三场剑雨过后,冰层上传来轻微的碎裂声,不过随着水流一层一层的保护与加固,只生裂纹,并未完全破碎。
这与她们当年的第三次选拔有些类似,师兄几个剑修纠合在一起,也会形成剑阵。
此次已经有了应对经验。
不过太初境的数路似乎与无涯宗不太一样。
无涯宗对于剑修灵根要求更高,需各色不一,在这一方面堪称专长。
但天下阵法……形式不一,总能有所互通之处,按照现在这般情形,必须得如把脉一般扣住阵眼,而后破阵。
卿舟雪的伤处在快速愈合,有白苏的木相术法覆于其上,显得不算很是突兀。
上次林寻真通过控水先乱了对方的阵脚,此次亦然。
她尝试着用水流缠住对方,但是还未进一寸,便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剑影削成水汽。
他们防守得太严密了,还不如正面进攻。
阮明珠道:“不若我先破冰出去……到时候让白苏治一下。”
“不行。”
卿舟雪在自愈力的加持下,也无法保证自己飞过剑雨以后,还是一块完整的肉,更何况阮明珠。
“你不能直接去。”林寻真语气稍快,她咬着下唇想了一下,看向那冰罩,“倘若将她包裹起来,再送过去?”
这需要二人配合。
林寻真很快用一团中空的水将阮明珠彻底囊括进去,卿舟雪一面撑着冰盾,一面借着水生成相当厚实的冰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