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庶。”女人的声音平静,“那是我的第一个弟子。”
卿舟雪当即愣住,她从未听说过那位大名鼎鼎的剑仙有师父。在修仙界流传的诸多记载之中,似乎都一致认为,神山庶是天资卓绝的散修。
“无需挂怀,都过去很多年了。我在此也清修多年,和流云仙宗亦无甚干系。”
她的声音平静地响在洞府之内,不疾不徐,虽很冷淡,但是听着莫名让人心静。
卿舟雪靠着墙盘腿坐下,安静地听着她讲话——她能感觉到,此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并无恶意。
说完这一句话后,整个冰洞又陷入一片肃杀的死寂。
卿舟雪本也是来修行的,她阖眸打坐,运功良久。
任透骨的凉气一点一点地滋润自己的丹田。但是此处似乎太过寒凉了一些,她宛若被丢进鱼群的水鸟,随口一张便足以饱腹,整个人的经脉都支撑得过于盈润,乃至于胀痛。
她隐隐蹙眉。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声再度响起:“凝气静心。聚于丹田,不止有一种聚法。”
卿舟雪迟疑了片刻,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于是她将灵力分为两股,尝试着运转了一下,一开始还有点应接不暇,但是一周天以后,因为渐渐熟悉,两种走法被她操控得较为自如,不会相互影响。
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也正在此刻,她心中微惊,从前倒是未听说过这样的修炼法门。
这样满当当地修行了一日,她看时辰已晚,便止了打坐,站起身来,对冰层道:“谢谢。”
冰层并无回答。
像是没有人一样。
卿舟雪等了片刻,便拿着清霜剑走了出去。
她走出洞穴,因为在寒冰之中浸得太久了,连寻常而和煦的晚风,都显得有些燥热。
流云仙宗的阵法密不透风,笼罩于浮石之上。没有四季,永远都是一副常青的模样。
卿舟雪赶回居处,与同门按照惯例开始训练。
又是一番痛苦的挣扎,她虚弱地从阵法之中走出,靠在桌子上,吐出一口热气。
那只小白鸟正在啾啾地直叫唤,因为想要钻出来,但是羽毛太过蓬松,直接卡在了笼子的缝隙之间。
卿舟雪好心地捏住它的几片羽毛,将其拽了出来。
她面前闪过一个白影,脸颊上被蹭了蹭,软绵绵的。小雀别开了尖锐的嘴,只用毛绒绒的脑袋贴她,似是安慰。
蹭了一下,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卿舟雪面颊一痛,被狠狠啄了一下,但是没有破皮。
这种喜怒无常的小鸟,它好像师尊。
卿舟雪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将师尊与面前这个小圆啾联系起来。
念起她,卿舟雪再度撑着疲乏的身子,拿着笔,在纸张上写了一封信。
她动笔时,那只小雀跳上肩头,似乎是想看看她在写些什么。
卿舟雪本是写了一大篇,余光丈量了一下这只鸟雀的大小,忽然叹了口气,又将之前的揉皱烧掉。
小银雀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扑扇起翅膀,似乎在抗议。
“太多了你叼不动的。”
卿舟雪想了很多,也写了很多。但是若让她简短地总结,着实没什么特别值得交代。
于是就落下四个字——【一切安好】。
那张小纸条卷了又卷,直到确定不会松开以后,她递给了小银雀。小银雀叼着飞走了,宍留下一个无比惆怅的鸟影。
卿舟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
流云仙宗观不见四季之变,时光的流逝,显得愈发漫长一些。
卿舟雪站在浮石边缘,拨开一团云气,遥遥往向人间。其下的白雪似乎已是化尽了。
春日将近。
这个时候,鹤衣峰应当仍是半身白雪。但底下的小草尖已经蓄势待发。
她这几月,除却和师姐妹紧张地准备赛事,便是去那寒冰洞府打坐修行,相当单调。
冰层之中那位奇怪的前辈几乎不会与她闲聊,也不与她论道,只是偶尔会指点她一些修行技巧。
大部分的时候,仍是清寂无声。
今日卿舟雪修行完毕,正准备告辞,却听到冰层之中传来一声轻叹:“为何而修道?”
她盘腿而坐,答道:“当年是为生存。”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本无何欢,亦无所苦。”卿舟雪想了想,再补上一句:“后来……我方知晓,若有其欢,便有其苦,如同阴阳。”
那声音沉默片刻:“是乐世人之所乐,悲众生之所悲?”
“不是。”
卿舟雪垂眸道:“是私情。”
“不及情,情之所钟,而后忘情。此乃三境。忘情之道,即为寂灭,也非寂灭。”
卿舟雪微微一愣,空灵的回音落于冰室,冷与冷意相碰,愈发染透骨髓。
她思索许久,不禁蹙眉:“……这是何意?”
但是又无回应。
卿舟雪只好抱着清霜剑走了出去,她刚出洞口,又碰上了不算太熟的旧人。
顾若水在后山的一块空地上舞剑。她身旁站着的三人,应当是准备与她一同参赛的同门。
昏暗的光线里,银亮的电光十分刺目,卿舟雪才看一两眼,便觉眼睛生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迅捷如昨,一如雷灵根的风骨。每一招一式都没有多余的赘余,利落果断,甚至带了一些肃杀的意味。
卿舟雪立在远处,看了许久,拇指摁上剑柄,缓缓地摩挲着冰冷如玉的清霜剑。
的确是个劲敌。
顾若水最后一剑刺完,是个收势,正在这时,雷光自她脚下而起,一道一道在四周炸开,密不透风,形成一个电圈。
若要躲过这招……得提前起跳,立马以修为护体,隔绝雷电。
卿舟雪看得很认真,正在心底里盘算着,顾若水身旁的一位女子瞥见她,忽然柳眉倒竖,几步走过来,不满地打断道:“你看什么?”
这女子倒也有些印象。
卿舟雪打量一二,那日在酒馆下菜时,初见顾若水,还与她身旁的师妹因为清霜剑起了争执——
正是那个态度有点刁蛮的师妹。
卿舟雪道:“看她练剑。”
“马上就要比赛了,你这时候偷看我们师姐练剑,意欲何为?”
“此处并非私人所有。”卿舟雪淡淡道:“何来偷看之说。”
言罢,她不欲争执,转身离去。
“走什么走?”那姑娘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自身方向扯住——
清霜剑瞬时在手间转了一圈,划出一道优美的长弧,竟成握匕首的姿势,正欲防护。
卿舟雪没想将人如何,但是眼旁却飞来一个红影,迅如野火。一脚踹上那姑娘的腰身,将人踢了个踉跄,随即也松开了卿舟雪。
卿舟雪一愣,侧头看去,却是阮明珠,她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插,冷冷道:“少对我们这边动手动脚的。难不成经过你家师姐,我们都得闭眼不成?”
阮明珠才刚刚走出火灵根修行的洞府,便瞧见了卿舟雪。正准备上前结伴而行,却恰好看完了全貌,听完了所有,最后那人一拽,她实在是看得心头火起,一时没忍住。
修道之人被不带任何灵力地踹一脚,谈不上伤躯体。
但她愣了片刻,许是伤到了自尊,直接哭了出来,扭头朝顾若水道:“师姐!”
顾若水揉了揉眉心,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看的。刚想将那家伙——小师妹关浅浅训回来,结果事端忽然变动。
她先是瞪了关浅浅一眼,那丫头抽噎着止了哭。而后顾若水直视着阮明珠:“既不在擂台上,动手有违规则。”
“分明是她先动手的!”
阮明珠怒极反笑:“她那姿势——习过武的人都知晓,下一瞬就要出掌了不是?”
“可她到底还没出。”顾若水平静道:“你已经先踹了她。”
卿舟雪蹙着眉:“纵观事因,率先还是这位姑娘失礼。”
“问仙大会,明令禁止挑事生非。”
正在此刻,关浅浅冷冷一笑:“你若不给我道歉,我这就去禀报掌门,到时候你们这一组——可能连上擂台的机会都没有,不是么。”
“你就是卿舟雪?”
关浅浅似乎也听闻过她,瞥她一眼,又紧盯着阮明珠:
“我明几日要去听课修行,暂且没有时间。三日以后,此时此刻,再来此地,到时候若是看不着你的人,就莫要怪我了。”
阮明珠微微眯着眼,她的手指捏得死紧,都能把刀柄握出一个坑。
关浅浅似乎还有些发怵,略往后退一步,而后她挽着顾若水,吐了吐舌头,嫣然一笑:“走,师姐,我们换个地方。”
后山那一块空地上,人烟散去。顾若水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而后又转过身去,带着她剩下两个同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晚风微凉。
阮明珠的手骤然一松,长刀拖在地上,也懒得收,她一剁地,转身便离去,一路上再未讲话。
而卿舟雪亦一字未言,她紧蹙眉梢。
回到乾坤阴阳形的庭院。
林寻真和白苏二人,正坐在灵泉边上,裤腿挽起,将小腿浸没在池水之中,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