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剑谱里头,也留存了一些无情道的修炼思路。不过刚才翻了翻,并不是很多。”
卿舟雪是云舒尘的徒弟,掌门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云舒尘蹙了眉,“如此大能留下来的剑谱,还是同脉的冰灵根,恐怕天底下唯有这一本。让她错过了,难免有点可惜。”
“将那些都删去罢。”
云舒尘最终妥协道:“有劳师兄了。关于无情道的,一并删得干净。其实留下部分剑技就好,只作提示,卿儿聪慧,她自己能融会贯通的。”
于是那本剑谱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在无数个靠着枸杞菊花茶续命的夜晚,掌门想得头疼,甚至打翻了茶盏,险些将这本书淹没。
最终一本面目全非的“残篇”,落到了卿师侄的手中。
*
这闭关的四年,卿舟雪一边修炼一边悟剑。当第四年的冬雪再度吹到了鹤衣峰时,她终于再次走出了房门。
阿锦趴在一堆雪之中,胡须脑袋上全是零星的白。
没有看见师尊。
“今日是十年一遇的内门选拔。”阿锦交代道:“主人这会儿应是在主峰,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十年大比?
卿舟雪一愣,随机反应过来。
是她光明正大拜入内门的那一次大比,只不过时光一晃,是十年之后了。
她将自己那间屋子收拾一番,而后在庭院之中无所事事地等着云舒尘。
“师姐!”
一声清亮的嗓音遥遥冲她喊道,陌生而又熟悉。伴随着一阵风,吹到她的耳朵内。
卿舟雪回眸,她在远方的雪地之中,瞧见了缓缓走来的两个人影。
一个略为高挑,是师尊。另一个瞧着年纪还青葱,少女模样。
“余英?”
卿舟雪认出了这人。几年不见,余英似乎长高了许多,她跟在云舒尘后半步的地方,但看起来很想冲上前来和自己说话。
卿舟雪的目光掠过余英,投向站在她身后的女人。
“师尊,她是……”
“你的小师妹。”
云舒尘瞥了余英一眼,不再多言,将外衣取了下来。卿舟雪听到那句话后,在原地愣了半天,而后她顺手准备接过那衣裳,没想到余英离她更近,先一步自觉地拿了过去。
卿舟雪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极为不适应地垂了下来。
今日这顿晚膳,用得比较热闹。
余英这些年开朗了很多,一直在和卿舟雪叭叭个不停。而卿舟雪没有吃饭时总是说话的习惯,唯有轻微的点头表示她还在听着。
云舒尘忽然夹起一个糯米团子,堵住了余英的嘴,“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声音止息。
卿舟雪盯着那个糯米团子,她朦朦胧胧地想起幼年时她因为跳崖而看不见的那段时日,云舒尘亲手给她喂饭。
思绪又不知不觉地飘去,但师尊从未给她夹过菜。
“她是内门大比的第三名,资质同样刁钻而罕见,是长势较好的五灵根。掌门说除却去鹤衣峰,也没地方可去。”云舒尘抬眼看向卿舟雪,忽然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此生,也不会碰上一个能传衣钵的徒弟。”
余英被团子堵了老半天,糯糯道:“……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卿舟雪嗯了一声,安静地夹菜吃饭,听到云舒尘后面那句话,她捏着筷子的手有点发紧。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不管自己有多努力,日后哪怕能与剑仙的名号并肩……旁人也绝不会认为她是师承云舒尘,反而会觉得很荒谬。
她的灵根过少,且冰灵根还是水灵根的延伸,甚至不在五行之中,此生与阵法这一脉几乎是绝缘的。
当师徒的能泾渭分明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奇事一件。
当夜,余英想要挑师姐旁边的那间住,云舒尘自是允了。
卿舟雪瞧着她兴高采烈地收拾着,都有点不忍心告诉她新来的小师妹——其实自己一般会睡到师尊那里。
她正欲回去,小师妹似乎在好心地提醒道:“师姐,你是不是走反了。”
卿舟雪的脚尖顿住,幽幽地将目光投向余英。少女纯粹的眼神击败了她,她轻叹一口气,转身回了闭关那屋,“嗯。是走反了。”
“师姐晚安。”
左边的门被轻轻合拢了。
卿舟雪睁着眼躺在床上,她屏息静静听着,隔壁的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慢慢趋于稳定均一,待到余英睡熟了后,她再度起身,将门关好,径直去了云舒尘那间。
师尊今日累了一天,估计是会早早歇下的。
卿舟雪披着单衣,走向门内,只见灯还亮着,似乎是给她留的一盏。
第122章
卿舟雪推门很轻,还是难免发出了一些声响。
云舒尘正对着镜子梳发,她的指尖尚绕着一缕,拿到身前来,向前梳去,目光顺着抬了起来,正好投到卿舟雪身上。
她把梳子放下,倚在桌边,柔声问道:“这四年怎么样?够静心么?”
“闭关修行,会比平常快上一些。”卿舟雪即答道。
云舒尘侧头打量着她,四年的清修生活,似乎把她眉梢眼角好不容易沾染上的红尘悉数洗去。
估计是一心向道去了,看起来进益还不错。
卿舟雪出关的日期的确选得巧,偏生是卡在了十年大比这一日。云舒尘今日在主峰忙了整天,身心俱疲,只想睡觉。
她不得不压下乌七八糟风花雪月的心思,终于等着了卿舟雪,早会周公。
自卿舟雪那边看来,师尊和她敷衍地聊了几句,便熄灯睡下,似乎有点冷淡。
云舒尘半梦半醒时,感觉唇上被软软地亲了一下,而后又几下。她笑了一声,声音像是喝醉了酒:“这又是来讨药吃的……醋坛子。”
今日心情有点复杂,卿舟雪发现和师尊亲近一下,便能将那股子感觉“盖”过去。
云舒尘四年未近女色,本是很想念她,但的确困得睁不开眼睛。她一边无法拒绝,一边又想睡觉,属实是煎熬得很。
后来她索性放任自流,半梦半醒地,由她去了。
自打余英进了师门,卿舟雪总觉得行为举止有些拘束。
她不习惯在人前做出一些亲密举动,于是已经很久没有再牵过师尊的手。
何况是夜间,为了不面临那小丫头的疑问,每每都是待余英歇下以后,卿舟雪再悄然走去云舒尘房内。
今夜子时,云舒尘又听见门外有些动静,她勾着唇,隔空一指,赶在卿舟雪开门前,将那门彻底锁死。
门被推了一下,发现没推开。而后又被试探性地推了一下。
某个姑娘似乎是在外面疑惑了一会儿,而后她巡视一周,发现窗户仍是开着,于是仗着身法轻便,一手撑着窗沿,如一只燕子般,很快滑了进来。
待她落地,将衣摆一敛,摆在窗前的花瓶晃了晃,而后被她转身一指极快地抵稳。
罗帐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在自家地盘上,却整得和私会一样。”云舒尘放下手中的书,她叹了口气:“不过也好,毕竟余英还小。”
“当时我听师姐也是这么说的。常人许会觉得有点逆伦。我是怕师尊被她问起,到底不好回答。”卿舟雪走过去,坐在床边,脱掉鞋袜。
“你不怕?”
云舒尘偏着头问,卿舟雪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师尊的面子比她的重要一些。
“其实若广而昭之于天下,”云舒尘揉揉她的脑袋,“你受到的非议会更大一些。太初境门风宽松自由,可论他处,并不都是这样的。”
天下人总是对身居高位者宽容。但凡有点眼力见者,对于云舒尘的议论总是少一些。到时候的他们闲作谈资的说辞恐怕是……卿舟雪勾引自己的师长,逆伦犯上,再传出几条街去,便会愈发难听。
云舒尘想到此处,面色忽然不怎么好。
她抚着卿舟雪耳后的发梢,指尖下滑,碰到她微凉的肌肤。
此人无论白日看着,还是就着月色看着,都这般冰肌玉骨,干干净净的——莫论如何,也不愿让她因自己,被泼得一身脏水。
肃清伽罗殿以后,她很想带她去魔域成亲,那便是明媒正娶,一切的一切,皆可按最高礼制来。
不过,那地方魔气浓郁,面前这个天生的仙子,怕是不愿涉足。云舒尘看着她,心底不知为何,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来。
那双眼睛转了过来,凝视着云舒尘,忽而浅浅地弯了一下:“既然无可避免,自让人家说去。”
“不过,确实是有些奇怪。”
云舒尘的肩膀上,缓缓压了个脑袋。卿舟雪靠着她,轻声道:“我与我中意的人在一起,这叫失礼;听闻人间成婚之前,他们都不认识,这反倒是礼教了。”
“既然礼教伦常这么令人难过,作何还要守之?”
“礼对于统御者而言,自然是好物。”云舒尘道:“可惜大多人并不算是。”
师尊这话有点深奥,卿舟雪自己并无过多体会。她每日的生活便是修道练剑,鲜少下山,整整二十年都是就这么过来的,入世着实很浅。
她现在做的事情,修道练剑,自己是喜欢的。她每日围着云舒尘,亦是因为自己喜欢师尊。又是天生修道的好苗子,自小入了仙门,没什么烦忧,不能体会凡人的枷锁与辛酸,只凭着自己喜好判断,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