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亮了天,远远看去,海色碧青得让人心生欢喜。
卿舟雪却忽然叹道,“也不知为何,李阁主分明是很好的人。但我瞧见师尊与她坐在一起,就觉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么?
云舒尘听她这话,反而听得很是滋味,她嗯了一声,明知故问道,“说来听听,是怎样的一个不是滋味法?”
她边走边逗着她,卿舟雪似乎在想着措辞,不自觉走到前方,再没有了路,只剩一片碧海。
云舒尘今日兴致不错,随手折了一枯枝,插在地上,竟很快开始生长,最终合拢为一座木舟。
卿舟雪一时看得专注,那点儿“不是滋味”很快被抛到脑后。她去摸了摸那木舟,发现其严丝合缝,丢在水中能浮得很稳——显然比她当年在沙山上乘的那尾要好。
云舒尘将衣摆拎起一角,只脚踏上去,踩得摇摇晃晃。卿舟雪看得心惊胆战,伸出手扶着,唯恐她那常年不爱动弹的师尊失掉平衡,翻到海里去。
可是云舒尘站稳了,而且还成功地将另一只脚也踩上去。她弯着眉眼坐下来,又对卿舟雪说,“来。”
卿舟雪便上了木舟,坐在她对面,还不知师尊到底有何深意。云舒尘以行动解释,她施法鼓动着身下的海浪,往岸上一推,二人便乘着轻舟而去。
“成日在天上飞也倦了,试一试这个。”云舒尘眯眼看向海面,若有所思。
卿舟雪疑惑道,“凌虚门那边,师尊不用赶着回去么?”
“无妨。”云舒尘拿出玄铁令牌,递给卿舟雪,“那边若是有事,越长歌会联系的,玄诚子也会传讯。”
“何况,这也算是在向着北边走。”
云舒尘御水相当自如,她控制着舟下的水流,推着舟急急前进,身后飞溅起大片的白浪。
不过多时,卿舟雪的眉梢眼角全挂着水,她在水雾朦胧之中,抓紧了舟的两沿,感觉整个人如一张薄纸,随时都能甩过去。
然而云舒尘似乎觉得颇为得趣,这浪花推着舟左右一拐,时不时还打着转儿,瞧见远方浪来,不退反进,堪得上是乘风破浪。
“好玩吗?”
“这……唔!”卿舟雪睁不开眼睛,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这小舟如一支箭一般射了出去。
哗啦啦水声之中,她听见云舒尘的几声轻笑——若从旁人看来,绝想不到这女人端丽温柔的皮囊下,还藏着一点点少女的狡黠。
两人不知急驰了多久,直到云舒尘收了术法,小舟平缓地顺流飘着。
卿舟雪擦干了满是海水的眼睫,她浑身都湿透了,往下一看,舟里不知为何还蹦哒着一条无辜海鱼。
活鱼被云舒尘用一团海水包好,悠悠地悬起来,她瞥了卿舟雪一眼,指尖绕了一圈儿,忽而将那团鱼飞快地凑近她。
鱼快拍上她的脸——
卿舟雪下意识抬手挡去,一阵白气飘过,圆润的冰球就此砸在她膝盖上。
里头还裹着一条死不瞑目的鱼。
云舒尘在笑她,半倚在舟的一侧,虽微微喘着气,但眉梢眼角都带着轻快。她的长发也湿了大半,贴在胳膊上,日光一照,莹润生辉。
此般情态,倒有十八岁的青春靓丽。
云舒尘从前肤色苍白,瞧来总是有些脆弱,像随时能够乘风归去。现在只要动一番,便能透出一丝浅淡的胭脂色。
师尊身子骨弱,虽然现在也算不上强健,但比以前真的好了许多。
卿舟雪看着她现下这般,打心底里松快。她上下打量师尊一番,又觉得还能再喂得丰腴一些,开始思忖该怎么让她多吃两口。
云舒尘不知徒弟怀着如此慈爱的心思,她只察觉到卿舟雪在看她,几乎目不转睛。
此刻两人湿淋淋的,日光底下衣料几乎透完了。
云舒尘默了片刻,脸上愈发嫣红,手腕抬起,一点一点地将水与衣料分离开来,送回海中。
她正欲开口打破这静谧,远方的海面上,一道飘渺却高亢的歌声响起——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藏了钩子,要将人的七魂六魄悉数勾走。酥麻入骨地揪住心头的一点点皮肉,然后慢慢牵扯出去。
又像是远古的妖神在低吟浅唱,空灵而曼妙。
入耳生疼。
声音顺着耳朵钻入体内,五脏六腑都在此中颤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她的丹田也在此刻出了些异常,浑身的灵力开始不自然地流窜。
卿舟雪蹙眉,忍着这种不适,看向远方一片礁石上——隐约有几条银白色的鱼尾自海面跃出,但模糊得却像是人影,身后甚至还有海藻一般的长发。
云舒尘收回眼光,懒洋洋道,“运气不怎么好,遇上鲛人了。”
第112章
耳旁渐渐地,便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一片静谧的海浪,轻柔动人的歌喉。
鲛人的歌声能牵动人心的欲望。
好财者瞧见黄金千两,好色者身旁美人云集,弄权者簇拥着无上的权柄——他们被勾引着,纷纷投入海中,最后于幻梦之中成为鲛人的食粮。
云舒尘的修为要高这群海妖太多,她暗自调息了一下略有点儿躁动的灵力,再去听时,只是一首好听的曲子。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卿舟雪,一时并未制止那些小鱼儿唱歌。
她的欲望会是什么?
“想做什么?”云舒尘甚至还添了一把暗火,她柔声哄着,“其实都可以。”
卿舟雪本是极力抗拒着这种引诱,沉浸在相当痛苦的拉扯之中。云舒尘的声音许是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垂下的眼睫在颤,手紧了又松。
卿舟雪的衣裳还未干,像是一朵刚出碧水的白莲,每一滴露珠都挂得清丽。
卿舟雪抬起脸,看向云舒尘,不知不觉间,凑得很近。目光下撤,盯上她的唇。
云舒尘的呼吸悄然屏住,然后她闭上了眼。
卿舟雪一寸寸靠近,稍微歪着头,两人的缝隙几乎一合即拢。正差这最后一步。
云舒尘已经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呼在自己的脸上,清清浅浅的。但却在最后一刻,所有的暖都消失殆尽,凉薄的空气无情地灌入之中,激得她的睫毛一颤。
卿舟雪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清霜剑一出,一片白影自云舒尘眼前晃过,卿舟雪踏上海面,脚尖所点之处都是一层薄冰。瞬息之间,已经离那片礁石不远。
木舟随着一人的离去晃了晃,云舒尘先是一愣,而后无趣地半倚在舟上,侧过头去看她。
鲛人不会与人拼刀枪,眼见得捕猎失败,她们纷纷跃入海中,吟唱声戛然而止。
有一只小鲛人似乎慢了一步,笨手笨尾的,性子太急,这一下跃,竟被卡在礁石的缝隙之中,如何也挣脱不开。
她侧头瞧见那道迅捷的白影掠过海面,三尺青锋一点寒芒,就要直取她性命而来,不禁吓得僵直在原地。
几滴泪珠在极度惊恐之下掉了出来,砸在海面时已经变成了银白的珍珠。
卿舟雪的剑并没有冲鲛人削去,准头有意识地一偏,她的剑划破了远处的一片海面,破碎的冰棱在其中炸裂。
此一剑,正好供她卸力止步,轻巧地落在礁石之上,离小鲛人只有一丈远的地方。
卿舟雪的目光落在她掉在海面和礁石上的点点珍珠,一时顿住,捡起来了一颗,放在手心中仔细打量。
这一打量,她似乎拿定了主意,并不理会这只已经不能逃脱的小鲛人,而是再度踏上了海面。
一声吟唱似乎又起,远处的海面上冒出几个人头,凄楚的歌谣环绕着卿舟雪。
她心神微晃,手中的剑不禁松了一松,而后再度握紧。
卿舟雪的剑招已经悟出来前几式,但近向久无动静。她环顾四周海面,忽然灵光一闪,欲尝试一些崭新的路子。
在一片波涛起伏的海面,她将灵力向深海探去,试图分清楚水流的动向。
待到定准了方位,清霜剑如鱼一样扎进水面,它在海水中穿针引线——所引之线便是周身缭绕的寒气,在划过之处都冻僵了一部分的海水。
她以剑为针线,要织成一片网。
好用来捕鱼。
鲛人还在竭力唱着歌,在海水中盘旋不去,似乎是想要救出那条被困的小鲛人,悄然不觉她们身下,透明的渔网已经成型了一半。
渔网上抬时,只用了一瞬。
一阵相当刺耳的破水声,哗啦啦的水流自冰网缝隙中泄出,里头横七竖八地网了几条不断扭动的鲛人。
卿舟雪还未忘记那条小的,于是再度返回礁石时,又将网中再添了一条,这时才将整个冰网上面的一丝缝隙全部合拢。
云舒尘有点好笑地瞧着她拖着不伦不类的渔网,一半沉在海底,一半露出水面,正往这边过来。
此刻鲛人已经不再歌唱,在如此狭小簇拥的环境之中,她们连动弹一下都很是艰难。
“你将这群小鱼捞回来做甚?”
卿儿即答,“师尊,小乾坤天地里不是有条河么,正好可以养着。”
养一些锦鲤,游来游去地倒很漂亮,而且温和无害。可鲛人……虽说她们貌美如花,但生性凶悍,以新鲜血肉为食,那尖爪利齿,瞧着便不是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