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君上一直在想尽法子让她修炼,可是魔族的体系大同小异,每每她运功到一半,便会因为体弱而吐血晕厥过去。
一年一年地过去,半点进益也没有。
今日的君上似乎真的已经被她磨掉了耐心,恼火之下,一掌甩了过来,她的嘴角便破了皮。
有点疼。
她稍微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感觉那一块的肌肤是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云舒尘走出殿门前特意望了一圈,没有人。
她想早点回去,教旁人瞧见这副模样,终究是失了体统。
“你的脸怎么了?”
背后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回眸看去,唐无月歪着脑袋看她。
“没什么。”
看到是她,云舒尘蹙着眉,扭头便走。不料胳膊上猛然一疼,连带着袖子,被人一把拽住,握得死紧。
女孩儿嗤笑一声,“你瞧瞧你自己多废物,我的母上大人每天抽了这么多时辰教你,结果什么也没教出来。”
唐无月虽比她小两岁,但如今修为能比她高三阶,力气也大很多。
她手上使劲儿时,云舒尘只觉自己的腕骨被她分筋错开,疼得背后冒出一层虚汗。
她忍住手腕的颤抖,朝这丫头笑了笑,语气柔和:“她教的是我,又不是你。”
这一句柔声细语,四两拨千斤。
唐无月的脸色骤然阴了下来。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分明不喜欢云舒尘,却将下一任魔君之位留给了她。而且每日都要花大工夫教养,虽说无甚进益,时而气得打人,但也没有废她的意思。
她唐无月才是现任魔君亲生骨肉,况且是堂堂正正的长女。这位子本就该是她的,关那个仙魔混血的孽种什么事?!
这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是么?”唐无月将人拽过来,没轻没重地,便往她脸上的伤口恶意一捏。
疼痛顺着脸上起,深入骨髓,几乎是头皮发麻。
云舒尘推搡起来,但由于修为悬殊,实在无力推开,唐无月甚至将她拿捏得更紧。
唐无月指尖沾着点血,在她面颊上肆意涂抹着。这小魔女终于开心了些许,挑了挑眉,“疼吗?”
“我若是在伽罗殿前出了事,你怕是也不好过。”
云舒尘忍痛稳着声线,指节攥得发白,她垂下眸去,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唐无月笑道,“不好过?你还以为她会向着你?”
她继续□□着伤处,“我听闻母上大人,她很不喜欢你这张脸。”
“干脆毁了。哎呀,这算不算在帮你?”
云舒尘背脊发寒,唐无月压着她的半边脸,自怀中掏出一把精美的骨刀,好奇地往上比了比。
骨刀像是在逗她,一拍一拍。
但是云舒尘素知她的表妹有多暴虐,她说此言,便是真会扎下去的。思及此处,内心不由得一阵绝望。
殿门忽然敞开,唐无月抬头看去,发现母亲的身影自里头走出。她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扬起,便被唐迦叶隔空一掌甩开,那把刀也铿锵一声掉在地上。
云舒尘终于被放开,她顿时瘫坐在地上,咬牙忍痛,轻吸了一小口气。
“滚回去。”唐迦叶冷声道,“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你还有点体面么?”
唐无月捂着自己的脸,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当即就掉了下来。她先是愣愣,而后不可置信,最后扬声说:“……我才是您的女儿!”
唐迦叶没有说话。
唐无月含泪瞪了云舒尘一眼,她年纪虽不大,但眸中的怨毒仍让人心惊。
鉴于魔君在此,唐无月收敛了爪牙,但一通委屈无处发泄,便哭得停不下来。
唐迦叶听着愈烦,让几个随侍的魔女将这无理取闹的家伙带了回去。
云舒尘缓了一口气,她发觉自己的右手好像断了,此刻颤颤巍巍地,也动弹不得。
唐迦叶黑色繁丽的衣摆如蛇一般缓慢拖行着,直至她的身前停下来。
“还能被自己的妹妹欺负成这样。”她冷淡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言罢,她便不再看她,径直离去。
云舒尘躺在地上,亦无人来扶,她咳了一口血,总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脸上也疼,手腕处一片麻木,没有知觉。
待到人都走远。
当时唐无月再怎么欺负她,唐迦叶再如何冷嘲她,她勉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点自尊,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现在的天色暗了许多,曦光晦涩不明。她此刻动不了,又无人看得见,终于可以暗自舔舐伤痕。遂靠在冰冷的地砖上,泪痕一道道,哭得静默无声,沾深了一小片。
唐迦叶走了良久,本也是心烦意乱,出门散心。
她的修为较高,可听得很远。此刻,背后的风送来了那个小姑娘的轻声哽咽,像是在向上天祷告,抑或是说喃喃自语,“娘亲……”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用功了。”
唐迦叶顿住脚步,不知为何,她慢慢垂下眼睫。又想起了阿姊尚在时,笑着将在襁褓里的小丫头,忽然一下丢到她的怀里,炫耀地问她这孩子是不是漂亮得很。
当时唐迦叶虽有些不满她的仙家血脉,但远远谈不上恨之入骨,无奈地抱了一路。
只是可惜后来,物是人非。
她犹豫片刻,抬手以魔气幻化出一只黑色的鸦雀,吩咐道:“去寻祭司,让她把那丫头接回去疗伤。”
雀鸟拍了拍翅膀,飞向娲神祭坛。
只落下一片黑羽,握在她掌心。
第115章 前尘若执(下)云舒尘番外
“我说啊。”
祭司大人抬着小姑娘的下巴,有些心疼地看向她脸上的淤青和伤口,“唐无月那小屁孩,真是欠收拾得很。”
她的脸上贴了一层黏糊糊的伤药,祭司大人调出来的玩意味道总是有些奇怪。不过见效还不错,一敷上去,冰凉的感觉就覆过了那一层火辣。
“不过你也莫要太怨君上了。”祭司大人放下瓷碗,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不都是在跟你过不去,实则更多的还是在和流云仙宗过不去。”
“她们姊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的母亲死了,君上甚是难过,她本就是个偏执的性子,一日不能报仇于流云仙宗,一日便不得安生……其实你不知道吧?她以前是个开朗的人呢。”
“你和云芷烟太像了。”祭司大人打量着她,叹了口气,“不笑的时候,更像。她看着你估计很矛盾。”
“我的另一个母亲……真的杀了我的母上?”她仰起头,因为敷了药,嘴唇动得有些艰难。
“据我所知,”祭司大人顿了顿,她对上那孩子的眼,“那一日,流云仙宗设下诛魔大阵,她们俩在里头同归于尽。”
“好了。”祭司大人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都过去了,不要想了。”
云舒尘垂下眼睫。
她的血脉之中,仙道的气息和魔道的气息不断对冲,因而躯体内耗严重,天生孱弱。她的存在本身而言,更像是双亲犯下的错。
一个诅咒。
大祭司瞧她神色不对,连忙岔开了话题。转而对云舒尘讲起唐迦若——也就是她的母亲,当年是如何率着女希氏一族,收服魔域九重天,建立伽罗殿统管其他部族的往事。
大祭司几言几语的勾勒之中,能征善战,多智果敢的初代女君形象活灵活现。
云舒尘的记忆中留下过“她”的身影,时而是她编的发式,时而是她哼的歌谣,只是面容终究是记不清楚了。
隔着大祭司的低声叙述,她得以短暂地享受拥有“她”的感觉。因此这些故事,云舒尘一贯是爱听的。
“祭司大人,有个自称是郁离的小孩儿求见。”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嗯?”祭司大人打住了讲故事,她笑道,“是来找尘儿的罢。让她直接进来就是。”
门口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她的马尾高高扎起。
郁离显然是得知了什么风声,一路小跑着,急急忙忙地进来,她一见云舒尘的脸,顿时眉毛倒竖,看向祭司大人,“大人,这是谁干的?我这就去讨个公道。”
“慢着。”大祭司说,“你这弯刀都挎上了,莫不是去打架的?”
郁离闻言,又扭过身来,点了点头。她的半边颈脖上,有青绿色的雀鸟纹样,旁人一看便知,她是郁大将军家的后人。
早年唐迦若与郁离的母亲有知遇之恩,因而这两个小辈来往密切。虽说一个是少君,一个是将臣之女,但由于年纪还小,相处起来并无间隙。
“别去了。”祭司叹了口气,“是唐无月。君上已经罚过她,你还能去打她不成?”
郁离一愣,顿了顿,没话可说,只好坐在了云舒尘身旁。她问道,“你没事吧?”
云舒尘摇了摇头。
郁离的眼光一直从她半边敷药的脸瞧到被布包缠的手腕。然后紧盯着那手腕,“祭司大人,我想不通。前任女君还没去世多久,她们就敢这么对她?那以后还得——”
“不得妄议君上。”祭司打断她,瞥了一眼,“半点不懂规矩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