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沈洵愕然问道。
“世上奇怪的事多了,梁沐身上未尝没有几件。”顾杭含糊过去:“但我当时确实想不通。要说对梁沐不善是不至于的,可心里确实万般的不服,横竖也不舒服。”
他自己亲生的母亲,为了他在重病时也能拼下命去的母亲,他握着她的手能清晰的感受到两人生命的连接,自己是对方血脉的延续。
然而她却认不出他。
如果只是认不出他也就算了,可她能和一个跟她全无关系的孩子好好说话,虽然反应迟缓,但言笑温柔。
梁沐确实讨人喜欢,一举一动都和气的很,上门从不忘记带一束马蹄莲。顾杭从前从未因家室的不同对他有过什么意见——梁沐拥有的那些东西固然是好,但他也并不怎么在乎。
但是事关他的母亲,就是另一桩事了。
顾杭也是在段偏然走后才弄清楚这桩事:梁沐身上有些古怪。他似乎能听懂鸟兽的语言,和别人交流也更为容易。梁家人当初一定在梁沐面前瞒着段偏然的下落,似乎也与梁沐的那个本事有关。
他母亲在和梁沐相处的时候,受到对方的影响,情况是在好转的。
但当时的顾杭疑心重重,有时候觉得自己不能让母亲有些动静,梁沐却能,有他陪着母亲未尝不是好事。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情况诡奇的过分。
而在大多数的时候,他内心洋溢一些少年人般的冲动愤恨:我又哪里不如梁沐呢?
顾杭生性是个要强的人,心中有不平之气也并不去怨恨梁沐,只是拼命地想压对方一头。
沈洵最初到顾宅时还好奇过顾杭怎么对高中课本这么烂熟于心,他不知道那时顾杭正孩子气,钻了牛角尖的想在功课上做出些成绩,到时候亲自给梁沐一道道题指点过去,也好扬眉吐气,只在高一这一年就学完了三年的内容。
然而高一结束后分文理,梁沐学了文。
当时的四个人中,段偏然是隐约察觉了顾杭心思的,这事被当场他捉去做了笑柄:“我真恨当时没给你拍张照片,你听到消息时的脸色够我笑完下半辈子的。”
顾杭愤怒的把段偏然殴打了一顿。
文理分班并没能让这四个人疏远,反倒是顾杭家中的另一件事阴差阳错的让顾杭心中的不满滋长:在母亲每况愈下的病情下,他父亲打算带着母亲出国求医。
在两人临走那天,梁沐也来送行。原本昏昏欲睡的母亲睁开了眼睛,冲着梁沐挥了挥手。
她还是没有认出她的儿子。
离别的悲伤,看着母亲病情长期不见好转的抑郁,再加上顾杭妈妈火上浇油的这一次刺激,让顾杭做出了他年少时最恶劣的一桩恶作剧。
他告诉梁沐,他喜欢段偏然。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很是大张旗鼓的追了段偏然一场,追的没人不相信他对段偏然情根深种,令发觉梁沐心思的韩盛霖左右为难,梁沐本人黯然神伤,而段偏然自己则差点跳起脚来大骂顾杭是个神经病。
顾杭才不管他怎么想。
他一直是个克制而谨慎的乖孩子,然而乖孩子发起脾气来才最可怕。顾杭骤然袭来的一次叛逆闹得轰轰烈烈,搅的众人不得安生。
没人不信他喜欢段偏然,只有段偏然和顾杭这两位暴风眼对事情真相心知肚明。段偏然见他这把作大了,索性解释都不解释,只是阴笑着对顾杭说了一句:“你开心就好。等你缓过来觉得对我不起,记得一直让阿沐觉得你喜欢我。这可不是反话。”
没等顾杭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段偏然已经潇洒的挥一挥手,转身就人间蒸发。梁沐找他找的连垃圾篓都要翻过来倒倒,而顾杭在得知段偏然消失消息的时候,已经心知大事不好。
果然,段偏然把自己离开的一部分线索往顾杭身上一栽,自己则跑去云深不知处,料想是逍遥去了。
当梁沐怒气冲冲的跑过来,一拳挥上顾杭脸颊的时候,顾杭心里满是一串不雅的愤怒脏话。
而多年后顾先生背锅的习惯,大概也是自此时拉开了帷幕。
第六十章 大结局
当沈洵连打了七天吊针, 终于被推进手术室做完手术的那日, 段偏然和韩盛霖之间的争逐也终于落下帷幕。
段偏然事先给过韩盛霖警告, 韩盛霖也趁着对方没出手前清扫了自己的尾巴。他名下的玉石军火生意哪样都不是正道,无论冷不丁的单拎哪条线路,都足够他喝上一壶。
段偏然那里也有算好时间, 没给他完全脱身的机会。沈洵清闲住院的这几天他们两个很是斗了几场,最终的结果便是段偏然安然无损,韩盛霖狼狈脱身。
往日最得用也最不正的生意都不能再做,这让韩盛霖羽翼折损了一大半有余。更加上他干的这一行本来就不干净,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看着, 眼见他跌下来, 人人都恨不得痛打落水狗一番。
平时不把别人命当命的人是韩盛霖自己, 现在他出了事情,别人也没有把他的命当命。韩盛霖虽然惨败一场, 但脑筋还清楚, 知道再留在本市自己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因而马上就要远赴边城。
边城那条正经生意的线路还是当年梁沐送给他安身之用, 他得势后就再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还有重新用到的一天。
他坐飞机离开之前,顾杭亲自去送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韩盛霖如今的地步可算狼狈,但段偏然还是有些许留情。不然他现在哪能出现在机场上,只怕要被送到铁窗里往死里整。他身边还有旁人跟随,只是面容较以往憔悴不少。
见到了顾杭,韩盛霖表情未动,只有嘴角强提着往上勾了勾:“原来你还会来送我。”
顾杭知道对方的意思。当初韩盛霖和段偏然交手的如火如荼之时,韩盛霖曾向他求援,只是顾杭按兵未动。韩盛霖想起旧事,未免不带些责怪之意。
没料到韩盛霖拍了拍顾杭的肩膀:“你也难做,我知道。”
他这些天着急上火,嘴角都冒出了一大串燎泡,嗓子就更是红肿沙哑。然而顾杭竟然从那嘶哑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豁达之意。
顾杭眉眼一动,轻声道:“盛霖……”
“不怪你。”韩盛霖冷静道:“我现在回想起来,你当初也劝过我两三回,不过是我一直没听罢了。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也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你从来就看的比我远。”
“不是我看的远。”面对韩盛霖的态度,顾杭的神色也如黄油一般软化了下去:“我只是早吃过些苦,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罢了。”
韩盛霖深深看了顾杭一眼:“说的很是,那便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顾杭幼年坎坷,却早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求仁得仁,也不曾失去过。
而他兄长早亡,父母俱丧,就是有心相见却也无力回天,个中滋味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顾杭听出了韩盛霖话里的意思,面上未免带出几分愧疚。倒是韩盛霖看开了不少,反过来宽慰道:“你不用在意,我现在虽然没有拿着东西,那套摄影设备早托运过去了。据说T城风景壮丽,人也钟灵毓秀。我这许多年一直没什么空闲,如今多出大把时间,再没有什么不好了。”
他说这话时把腔中一口沉郁的浊气都叹尽了,眉眼间竟然多了一抹释然的颜色。顾杭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想起少年时对方本来只是想做个摄影师的。
“保重。”顾杭肃穆道。
韩盛霖笑了笑,最后一次向四处看了看:“果然,只有你会来送我了。”
顾杭犹豫了一下:“你在等图柯?”
“图柯?”韩盛霖一愣,倒像是刚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似得:“哦,他啊……我最近忙忘了。好聚好散一场,送前男友离开谁都尴尬,他不来我倒谢谢他。我是……想起老梁了。”
韩盛霖和段偏然掐的这一场真是天昏地暗,韩盛霖那点见不得光的事基本全都被翻出来一遍。梁沐刚开始不知道和韩盛霖过不去的人是谁,本还想拉韩盛霖一把。但检阅韩盛霖的旧事后,他唯有一声长叹,只觉没脸再袒护他。
不然以他的性情,朋友要走,说什么也会来送别的。
只是虽然梁沐没有再帮韩盛霖一次,韩盛霖心里也念他当年的情。他知道段偏然不肯让梁沐知道他的下落是为了梁沐好,甚至还主动帮段偏然掩了掩身份。梁沐本来就不在本市定居,故而这两人几乎闹得天翻地覆,梁沐也从头到尾不知道段偏然已经回国。
“其实沈洵托我给你捎了东西。”见韩盛霖戾气不如以往深重,顾杭也就提到了这事。
“他?”听到这个消息,就连韩盛霖都禁不住错愕片刻:“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他自己不干好事,但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的。沈洵巴不得天上掉下来个铁饼砸死他姓韩的,送个道别礼也未必规矩正经。
“我不知道。”顾杭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包装过的小盒子递给韩盛霖。韩盛霖狐疑的看了顾杭一眼,那把盒子拿在手上摇了摇,只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
“像是散装的。”韩盛霖琢磨了一下沈洵和他的恩怨,推测道:“毒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