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娘,”萧夫人问了,“你对那柳黎书并没有男女之情罢?”
萧矜娘没有否认。
萧夫人轻轻蹙眉:“即使如此,你当初为何要主动嫁去柳家?”
皎皎月色之下,萧矜娘的红色嫁衣被风微微吹起,乌发微扬,宛若划过夜空的星。
他们看见女儿的眼神再也没有提到仇人时的冰冷,就像是初雪融化了,轻轻露出一角温柔春风。
她说:“是为了躲避武家提亲,也是为了……我在柳府的心上人。”
二老微微一怔。
只见他们的女儿转向一片暗处,亲自走过去,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牵出另一位红衣灼灼,肤色苍白如雪的女子。
二老看清她的面容之后,登时诧异不已。
萧矜娘与柳从嘉携手走到他们面前。
“爹爹,娘亲,女儿的心上人就是她,嘉儿。”
柳从嘉垂眸含蓄万分,向二老行礼问好。
“伯父,伯母,好久不见。”
女儿忽然成了磨镜,让二老十分意外,又倍感冲击。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矜娘,从嘉,你们……”
“娘亲,”萧矜娘握着柳从嘉的手,无比坚定道,“我与嘉儿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希望你们能成全我们。”
说罢,她二人双双跪了下去。
柳从嘉将自己的袖子往她手上遮,在这一刻也没忘记帮她藏起那双不想被父母看见的骨手。
她们穿着如火一般热烈的红色嫁衣,就像在跪拜高堂,举行着属于她们的婚礼。
情意忠贞,矢志不渝。
她们垂头默然,头顶没有萧老爷和萧夫人的声音落下,只有夜风轻轻吹拂。
月色很安静,此刻的时间也静得像停滞了一般。
她们悄悄握紧对方的手,心底已经做了最差的准备。
即使这份喜欢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她们也不会离开彼此。
从今往后,她们会陪在对方身边,哪也不去了。
良久之后,她们终于听见萧父萧母的声音了。
那是一声叹息,透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萧老爷道:“罢了,罢了……
“你们如今已与我们阴阳相隔,就是再拿世俗的规矩去制约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前已吃了那么多苦头,以后,就自在些过吧。”
他们心底虽不认可同性一事,但也找不出来拒绝成全的理由。
孩子已经死了,死得如此冤枉无辜,凄惨无比。
那他们做父母的就宽让一次,成全她们,让她们在死后能舒心一些,又能有什么损失?
且随她们去罢,随她们去罢……
萧矜娘与柳从嘉闻言当即一喜,眉头舒展,笑着抬起头看向他们。
“谢谢爹娘成全!”
“谢谢伯父伯母成全!”
在看见她们的笑颜,看见她们开心地抱住对方的刹那,二老倏然释怀,齐齐会心一笑。
幸好,他们没有做下错误的决定。
他们将她们扶起,萧夫人看着柳从嘉问道:“从嘉,你因何自尽,有何想不开?”
前几日突然听见柳家二小姐自尽的消息,他们也很意外,根本猜不透柳从嘉为什么会这么做。
当时茫然,此时解了一二,但还不算明了。
柳从嘉看了看萧矜娘,道:“因为不想让矜娘一个人孤独伶仃。
“也因为对父亲母亲,还有我那人面兽心的兄长感到失望……
“我知他阴谋诡计,曾告知父母,包括他对我的非分之想。可偏偏父母信他不信我,由他颠倒黑白,误以为是我对他怀有不轨之心,是我在妒恨未过门的嫂嫂,于是反将我关在房中,不准我出去。
“他还将我派出来给矜娘送信的丫鬟小荷杀害了……
“那个家,早已没有我柳从嘉的容身之地了……”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
萧矜娘握住她的手,无声又温柔地告诉她:我会陪着你。
二老听完她的话,登时震惊不已。
“糊涂!”萧老爷忍不住责备了一句,“实在是糊涂啊!”
柳氏夫妇但凡听一点女儿的话,就不会害得这两个孩子变成这种模样!
世间怎会有如此糊涂之父母?!
果然是子不教,父母之过!
萧夫人想抱一抱柳从嘉,但她和自己女儿一样,都不愿意靠近他们,怕伤害他们的身体。
于是她只能用慈和的眼神安慰她:“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没事的,日后有我家矜娘护着你,什么也不用怕了。”
她的女儿可是威风凛凛的鬼王,鬼王想保护谁还不简单吗?
萧矜娘和柳从嘉见状,笑了一笑,没有把柳从嘉也成了鬼王这事说出去。
“放心吧娘,我一定会保护好嘉儿的。”萧矜娘保证道,“我也会保护好你们,你们以后不必再怕那武家。”
这话让萧家二老彻底放心了。
如今这个地方的公道总算有“人”把持了。
若正义与公平只能交托与鬼神来评定,那就交给他们吧。
“你们决定如何处置那两人?”萧父问道。
萧矜娘闻言,与柳从嘉相视一眼。
“爹爹放心,女儿自有方法。”
…
风吹云转,皎月被遮在云后,天地变得昏暗。
在这无风之际,柳黎书却看见房内红烛倏然摇曳而起。
他急急捏着以前学会的护身符咒往角落里退。
下一刻,狂风乍入,无情掐灭烛火,看得他心中一惊,仿佛被灭去的不是烛火,而是他的性命。
随后他看见一道红影从窗外飞速闪过,身后蓦然一凉。
凉气像毒蛇的蛇信子,幽幽舔过后颈,他登时被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却见空空如也,就像是他的错觉。
他不敢松懈,再回身时,一道红影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被吓得连连后退,身后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发出一通乱响。
只见他的亲妹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柳黎书,我回来了,你的报应来了。”
说罢,他的眼前闪过一道红影,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柳氏夫妇心有所感,急忙赶到儿子房间时,正见自己死去的女儿化成厉鬼回来了。
她手里攥着一条血红的红绫,红绫的末端正缠着他们儿子的脖子。
而柳黎书此时就像是一条狗似的被她勒着脖子,拖在地上走,整个人痛苦不堪,又挣扎不开。
他们的女儿似铁了心的要杀他们的儿子。
“黎书!”柳母急声大喊,而后才看向柳从嘉的背影,“嘉儿!”
柳父看着被勒得脸色铁青,命悬一线的儿子,也急声道:“嘉儿,快放开你哥哥!”
柳从嘉的动作顿了一顿。
下一秒,她发狠地收紧力度,柳黎书被猛地拖到她脚边,背部擦过地面,疼得就像是被撕开了。
她不在乎这个昔日的“好”兄长变成什么,只缓缓回身看向自己的父母,眼底的失望冷若冰霜。
“到了这个时候,你们先喊的居然还是他……”
她“死而复生”,他们不开心吗?不想见她吗?
为何到了此刻,眼中第一个看见的还是那个儿子呢?
愤怒与怨恨让她身上的鬼气更盛更强,越发叫人不敢靠近。
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很多很多。
“罢了。”
她倏而轻轻笑了起来。
“罢了……”
她不再理会那对夫妻,就像自己与他们再无关系,兀自拖着柳黎书往前走。
却听见他们急声问道:“你要去哪?!”
她停了一下脚步,抬头看向没有月色的天空,随后转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你们不会教他,那就让我来帮你们教。”
话音落,她拽着柳黎书的领子浮空而起,瞬间就消失在他们面前,再无踪迹。
柳氏夫妇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天际,只感到无以复加的绝望。
…
夜风呼呼地在耳边吹,柳黎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混沌,大脑空白。
紧接着他就被砸进一口棺材里,疼得他一下就清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柳从嘉与萧矜娘停在半空中,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冷得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的畜生。
接着他看见萧矜娘缓缓张开红唇——
“我与嘉儿心善,愿意成人之美,帮天下有情人团聚。”
……什么?
柳黎书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萧矜娘变出一簇小小的火,指尖一弹,火光直往他身上掉。
他惊得大叫,身体连忙避让。
结果这么一躲就发现不对了——他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不给他动!
于是他只能看着火光迎面掉落,惊叫连连。
火光掉进棺材的刹那,棺盖瞬间合上。
柳黎书下意识护住脸,然而火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烧到他身上来,而是停在他的头顶上,就这么飘浮着。
棺材之内被照得通亮,似乎这火只是照明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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