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昝三邻有过前车之鉴,不再为邱正陵的假意啼哭而心软,他把小正彦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他不甚茂盛的发顶上,小家伙身体不如他哥哥强壮,连头发是稀疏淡黄,不似邱正陵一脑袋乌黑浓密的头发,很好的继承了邱粤的基因。
“爸爸……”昝三邻搂得他有点紧,小家伙不太舒服了,稍稍挪了挪位置。
“乖,睡觉……”昝三邻亲了亲小儿子的额头,他并没有那么生邱粤的气,在爱情的面前,谁没存个私心,耍个小心机?况且枕边人对他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一如既往的真诚,昝三邻没有理由因为陈年旧事而对他判决无期徒刑。
他虽然不曾对袁天哲抱过一丝遐想,毕竟那时的他,情感还没开窍,但对袁天哲,确实存有一定的感激与好感,当年他被宋俊楠欺负时,他替他教训了他,他月事疼痛时,他给他买止痛药,教师节买礼物时,他陪他一同去选,甚至进学生会的机会,也是他让出来的……
如果当初袁天哲没有让出学生会的名额,或许,他与邱粤就不可能进展得那么顺利,又如果,袁天善不曾把同父异母的弟弟丢去国外,谁知道会有什么故事诞生呢?
天底下的聚合分离,可不就是由无数个“如果”组建而成的么?
可“如果”终归是“如果”,早在昝三邻放任邱粤牵起他的手的时候,心里眼中,乃至他的一生,唯邱粤一人而已。
昝三邻心潮起伏,一时半刻无法入眠,小正彦也一样,他扭了几次身子,后来溜下了床,昝三邻以为他起夜,哪料小家伙也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朝门口走去,只是他身量太矮,不管手伸得再长,脚垫得再高,也够不上门柄,悉悉索索的在门口摸了半天,大概是累了,索性躺在门口,蜷着身子枕着小抱枕打地铺了。
昝三邻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难免也有一丝丝的失落,两个爸爸在儿子们的天秤上,重量显然是较为偏向邱粤的。
这也无可厚非,幼儿时期的小孩,总把最能解决问题的亲人当成偶像崇拜,邱粤从来不限制大儿子在幼儿园的调皮捣蛋,甚至给大儿子出馊主意,怎么制服不听话的小伙伴,他陪小儿子下棋、拆九连环、玩魔方……却总是引导为主,每次不会赢太多,却没一次会输。
昝三邻则不然,他会批评恶作剧的大儿子,不许他这样,也不准他那样,更不能欺负其他的同龄人!而玩复杂的魔方时,常常不得要领,没少输给小儿子,他在邱粤的跟前,显然是衬托红花的那一丛绿叶。
下了床,昝三邻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儿子,小正彦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喊了一声“爸爸”,声音软软糯糯的,迷途羔羊一样,昝三邻亲了亲他的小脸颊,脚步顿了顿,还是拨开了插销,扭开了反锁的锁销。
于是一家四口又睡在了一起,只是夫夫中间躺了两个儿子,显示一方的气还没有彻底消散,一方还需好好解决问题。
这场冷战持续到了寒假的到来,昝三邻考完最后一科时,驱车去了邱寒石的府邸接小儿子,一家四口从雾都回来的第二天,邱寒石就派人把小正彦接走了。
“爸爸,小红帽,小红帽来了!”小正彦一见昝三邻,指着窗外兴奋地对昝三邻道。
一旁的邱夫人慌忙点点头,两颊一片嫣红,神经质地掰着花瓣,一瓣又一瓣的丢弃在桌面上,嘴里念道:“柏步丽,柏步丽……”
昝三邻大吃一惊,迟疑地跑到窗外,白雪覆盖了整个天地,天空是银灰色的,树上是白玉色的,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若非栏杆上印了几个大大的鸟爪印,昝三邻绝非相信那只远在大洋彼岸的不祥鸟,真的追来了。
还有,为什么连邱夫人也知晓不祥鸟的名字?不是说50年前,不祥鸟就已经灭绝了么?
这个问题,邱寒石也不能回答,早在几年前,他就从妻子的口中听过“柏步丽”的存在了,只是他无缘目睹,每一次妻子指着方位给他看时,什么也没有,便一直将传说中的“柏步丽”当成是妻子的胡话,直至今天,小正彦也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他的朋友找上来了……
昝三邻震惊得无以伦比,他不知道邱夫人怎么跟这只不祥鸟也结下不解之缘,他只知道,雾都离帝都千千万万公里,隔着辽阔的大洋、连绵的山脉、无际的原野,广袤无垠的沙漠,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的人群……
时隔两周,它便征服了远程,依约来到了小正彦的面前了!
虽然知道不能迷信,可此刻的昝三邻不得不有所顾忌,它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那样,要把厄运带来,还把小正彦的灵魂化作不祥鸟?
邱粤得到消息后,不得不放下手上的文件,坐上阿伟的车直奔邱寒石的府邸,虽然只是半个小时的车程,但下雪天,道路拥堵,阿伟花了一半的时间,才把邱粤送到目的地。
这一个小时里,邱粤思虑了许多,渐渐心里有了普,抱起兴奋的小儿子时,从他的脖子里取下了一块巧克力豆一般大小的墨玉玉坠,玉坠是邱寒石挑的,上等的和田墨玉,有避邪功效,可装饰的绳子里也挂着一管白色的不明物,那是邱夫人串上去的,以前昝三邻还曾问过邱粤,那块不明物体是什么,邱粤也没细究,如今大家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一节飞禽趾骨。
按大家的猜测,那块装饰品应该来自于柏步丽的趾骨,被邱夫人拾走了,才引来了它的出现,直至把脚趾当成了装饰,串在玉坠上,才让小正彦有了这番奇遇。
至于窗外的那只柏步丽,应该是把趾骨当成了罗盘,一路追寻过来的……
昝三邻胸口涌起了一股反胃,消化了的食物堵住喉咙里,他脸色灰白,欲吐不能,想到小儿子戴着一节骨头这么多时日,与它同睡同住,便心疼得几欲窒息,如果玉坠不是长辈所送,他一直把墨玉连同白骨一起砸个稀巴烂,埋入百尺的土层里,让它们永不见白日!
所幸邱氏父子的想法与他的一样,可是小正彦自小聪慧睿智,大人们的话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也看出了大人们对他朋友抱有敬畏之情,于是第一次闹了脾性,哭得伤心欲绝,不准任何人砸了他的墨玉与趾骨。
小正彦哭得肝肠寸断,昝三邻五内如焚,抱着小儿子怎么哄也不停,自己反倒被他哭慌了心神,眼睛湿润润的,几乎陪着他一起掉眼泪。
邱粤在教育上秉承的是民主思想,在昝三邻的心软下,在邱寒石的沉默里,在邱夫人的祈求中,他没收了玉坠,放入了保险箱里,只等小正彦彻底遗忘了它,再拿去销毁。
经此一役,什么冷战烟消云散了,昝三邻最愧疚的就是小正彦,小儿子太安静了,安静得几乎让所有人以为他不需要人陪伴,才把飞来的不祥鸟当做了朋友,与之交流,与之诉说。
也经此一役,邱寒石再也没留下小正彦,一则祸端是自家夫人造成的,二则,昝三邻也放了寒假,于情于理,他也不该霸占他们亲子互动的时间。
一直到新年到来,昝三邻几乎与小正彦寸步不离,他也再不曾见过不祥鸟出现,也没有听小正彦朝他兴奋的吵嚷小红帽,只是小儿子更加老成了,话也更少了,有时候昝三邻与他说话,他连单音词也吝以回应了。
昝三邻怅然若失,不知该怎样促进与小儿子的亲密,也不知该如何改善父子俩的相处模式,他私底下寻问过了燕园研究儿童心理学的研究生,对方给了很多方案分析小正彦的这类情况,昝三邻总觉得有所偏颇,不能对号入座。倒是邱正陵放了寒假,整日里上跳下窜,与附近的孩童玩成了一块,有时磕伤了手脚,有时满脸热汗,却还惦记着明天该玩什么游戏,要找谁算账。
除夕那晚,一家四口又去了邱湘的府邸,与一大家子记不住人名的亲戚吃了一餐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年夜饭,饭后玩牌的玩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只有一群不知疲惫的小孩扎在外头的雪堆里玩闹。
小正彦安静的坐在邱茴的膝盖上,昝三邻远远的看着,一边与陈启亮漫无目的的聊着天,每年的除夕夜,陈启亮定然是第一个跟他拜年的人。
聊了约莫半个小时,有电话插入,昝三邻与陈启亮打了声招呼,接了插入的来电,居然是安康打来的。
“新年快乐!”昝三邻见是安康,脸上的笑意也深了,每年总能听到旧时同学的声音,与他们聊着近况,回忆一下似水的流年,昝三邻满足于这样的现世安稳。
“三哥!”不料确实安康带着着急的哭腔传来,“怎么办?小杰……小杰可能要出事了!”
第199章
关于这段记忆,昝三邻的意识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 脑袋嗡嗡一片空白,心绪堵了一团杂乱无序的乱麻,无法理清到底是个什么章法。
他依稀记得让人去订飞往春城的航班, 被告知最快的一班航班是次日的六点半,彼时正值雨雪交加恶劣的天气, 即便马上有航班,也只能取消飞行。所以邱湘虽然有人脉可以联系到空管部门,可这么莫测的天气,邱湘也不敢让昝三邻冒险上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