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三邻把昝五湖安置在一家格调华贵雍容的酒店,待她洗去一身的晦气之后,兄妹俩来到餐厅,点了一份精美的晚餐,昝五湖化恐惧为食量,吃了两份意大利牛排才放下刀叉。
餐厅没太大的情调,虽然放的是轻音乐,环境却不怎么幽静,由于酒店本身不算高级,又逢国庆长假,很多家长带了小孩一同分享美餐,餐厅四处总能听到小孩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三哥,你明天回帝都吗?”昝五湖经此一事,不觉对昝三邻亲厚了几分。
“好不容易离H市近一点,我可能会去看看老同学。”昝三邻见她恢复了情绪,很是宽慰,问道,“你如果想回家的话……”
昝五湖摇摇头,她从从未觉得昝家是她心灵的港湾,她的港湾辗转到了帝都,离她十万八千里,她想去追赶,可它隐在烟雾缭绕中,不知该从哪处着岸。想起邱粤没有接她的电话,一股惆怅的失意涌上心头,昝五湖不觉悲从中来,明知道那是他决绝的拒绝之意,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或许他不在手机旁,手机恰恰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呢!
“三哥,粤哥……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昝五湖垂着眼,柔和的灯光打在她晕红的脸颊上,小女孩的娇羞情态一览无遗。
昝五湖垂着眼,错过了从昝三邻眸子里滑过的一凛寒光,她惴惴的,只愿听到邱粤忙得不可开交,连手机都没空带在身上的消息。
“他……”昝三邻看着对面已经长大了的五妹,艰涩地道,“他挺忙的……”
昝五湖一抬头,眸子里闪过喜悦之光,问道:“真的?他……在忙学业么?”
“不……”昝三邻决定扼杀她萌芽之恋,抿了抿唇,才道,“他现在是个全职奶爸,忙着在家抱抱儿子,逗逗女儿吧。”
昝五湖如遭霹雳,身躯僵直地一动也不动,双目圆睁地呆怔着,嘴里哆嗦着,语无伦次地道:“什么嘛,儿子……女儿……他不是大学生吗?三哥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昝三邻捏了捏手心,狠狠心,取出了手机,调出了一段视频放给她看。
餐厅本来就喧闹,视频播放的声音即便再清晰,也引起不了谁的注意。
那是双胞胎高考后帝都之行时,昝三邻陪昝四海住入了406寝室,当晚收到邱粤刻意用小正陵的眼泪来指控昝三邻“狠心”的视频,满脸泪痕的小正陵对着手机屏幕喊着“爸爸……坏人……”而视频的背景,赫然就是邱粤抱着小正彦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的动作。
幻灭的痛狠狠地啃噬着那颗云树之思的芳心,昝五湖决堤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事实胜于雄辩,屏幕上的小男孩虽然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简直是邱粤的袖珍版!更何况,邱粤安顿好了床上的那个小孩之后,过来安慰视频里的男孩,口中说的分明是:“乖,别哭,别哭,爸爸抱抱……”
“你上次去我们学校见不着他,那也是他要照顾儿女,想跟你们好好聚聚也没空。”昝三邻苦笑着补充,他果然看不得自家妹妹为无望的爱情而掉泪,可偏偏不能不做这个刽子手。
昝五湖双手捂着脸失声大哭,她初二那年,一见邱粤便萌动了少女的春情,往后也常常以淑女自持,言行举止里很在意形象,渐渐改了一些粗鲁的毛病,像在公共场所嚎啕大哭是绝对不允许的,可这一刻,她心如死灰,不管不顾地哀悼起她长相思了五年之久的初恋!
这一嚎啕惊动了餐厅所有人,各种吵杂声顿时像凝固了一下,整个餐厅只流淌着正是《夏恋》的曲子,曲子哀婉灵动,赫然正是昝五湖的写照,高考之后踏入人生征途,本以为可以与心爱的人一起度过风花雪月的岁月,却不料只是镜花水月里一个虚无的幻影……
昝三邻没有安慰她,或许这一哭,埋葬了本不该属于她的恋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送昝五湖回房之后,昝三邻身心交瘁地乘电梯上了两层,那里的某一间套房里,邱粤与小正陵早已抵达,正等着与他会合。
邱粤放心不下他独自一人前来穗城,无论如何非要陪伴在他的左右才安心,小正陵上了幼儿园,又在邱湘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心智似乎已经打开,吵着闹着也要跟着两个爸爸出游。不得已,夫夫两人只好带上小正陵一同上了飞机,昝三邻也不知昝五湖的事情棘不棘手,要与儿子分离多久,带着儿子,也好免去终日对他们的衷肠牵挂。
小正陵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手舞足蹈,贴在机舱玻璃窗里又叫又喊,童言童语的毫无逻辑可言,一会儿问是谁把那么大的枕头放在天上,一会儿又嚷着那么多的棉花糖,怎么没有人去吃……
从帝都到穗城两三个小时的航程,小家伙就吵了两三个小时,晚饭才吃了一半,人便困了,打着呵欠,沉沉的睡在邱粤的怀里,昝三邻回来时,他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了。
“怎样了?”邱粤迎上来,搂着昝三邻的腰,低声问。
“嗯……”昝三邻疲惫地靠在他的怀里,双手攀上他宽厚的肩膀,“他骂我兔儿爷。”或许是处于下位者,昝三邻虽然身体畸形,但总不愿承担“兔儿爷”这样的恶名,在他心里,他是爱着邱粤,才心甘情愿雌伏于他的身下。
邱粤双眉一蹙,微微眯起了眼睛,嘴里噙起了一丝冷笑,低声安慰道:“那我就让他一辈子做兔儿爷!”声音极低,却极尽强硬霸道的气势,在幽静的房间里响起,宛如阎王宣判一样,判了发廊老板下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期徒刑。
日次,昝家兄妹起得很晚,昝五湖是悲伤了一晚,哭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昝三邻则舟车劳顿,行程辗转,虽然发廊老板是交给律师处理,但以视频算计了自家妹妹,虽然理当如此,却还是有点惴惴难安,生怕这剂猛药下的太大,昝五湖承受不住寻了短见……
事实上,昝五湖比他想的还要坚强,还要懂得治理内心的创伤。
兄妹两人错过了餐厅的午饭,只好到附近的饭馆就餐,一个晚上的休整之后,昝家兄妹的精神好了许多,昝五湖瞳眸里依旧掩饰不了的黯然神伤,一边大口吃鹅肉,一边问:“三哥,粤哥的老婆也是你们学校的吗?”
昝三邻意料不及她这么唐突的一问,差点噎了一口,他吐出嘴里冷而硬的饭团,装着喝茶的样子,无奈地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你认识她吗?她……长得漂亮吗?也是你们系的吗?”昝五湖语中带着急促之意,昨晚她思索了一整夜,想放弃,可又不甘心,她才发现她了解邱粤太少了,少到只有一个幻影,她就可以喜欢他整整五年,这么多个漫长的日夜,她都等到了自己成年了,怎么就等不到邱粤的一见倾心呢?
“他啊……”昝三邻思忖了一下,决定把她燃起的小小火苗浇灭,“我没觉得他多漂亮,不过,邱粤也不是在意外表的人,他很喜欢那个人,很爱很爱的那种,我知道,他可以为了那个人跟家里人决裂,也可以为了那个人去继承根本不喜欢的家族生意,即使为了那个人与所有人为敌,也在所不惜……”
这种只属于言情书上至死不渝的爱情,怎么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呢?昝五湖羡慕着,嫉恨着,却不得不绝望着,那个人,到底是个怎样幸运的人,才拥有了邱粤为之上刀山下油锅的爱?
昝五湖心潮起伏,没有留意到饭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省厅某高层的妇人率领亲友浩浩荡荡去砸小三的门店,一日之间闹得全城皆知,现在双规省厅某高层的文件已经下达,检察院已经派人去拿人,至于高层的情妇也被扒了,什么籍贯什么名字甚至身份证也被人肉了出来,于是牵连了一桩伪造证件的案件,那个情妇一人多本户口,在穗城拥有了七八栋房子,被另案处理。
昝三邻却见电视屏幕上一帧一闪而过的画面,俨然是一家被砸得狼藉一片的发廊,他冷笑了一下,新闻没有细说发廊老板的身份,昝三邻却是知道他就是省厅某贪官其中一个情妇的弟弟,贪官的原配本来还能隐忍丈夫养小蜜的,可隐忍不了小蜜要上位的张扬,恰逢帝都来了人,要替她“主持公道”,原配才敢呼朋引伴去大闹,牵出丈夫的作风问题。
虽然源头已经在处置,但发廊老板这跟导火线,又怎么可能会被放过呢?
邱粤承诺过要把他送到监狱里去做一辈子的“兔儿爷”,昝三邻知道他言出必行,那根“导火线”今后怎样,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把昝五湖送回了舞蹈学院之后,昝三邻给她留了一张银行卡,卡里的钱不多,只有几万,其中一半要分给昝四海的。昝三邻顺便也把付给发廊老板的那两万多块钱一并解释了,借口已经在某家公司找了个实习的工作,跟那家公司借了这笔钱,毕业了再拿工作抵还。
昝五湖又感动又惭愧,昝一清常常说,昝家的三子能考状元,一定是读研究硕士博士的料,她唯恐自己的过错害了昝三邻没能念更多的书,惴惴地道:“三哥,你不继续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