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三邻吓了一跳,他对毛毛虫的恐惧更甚于蛇,由于童年时对毛毛虫有阴影,连带的,不喜欢一身是毛的生物,后来因为小黑的事迹而对毛绒绒生物改观了态度,才渐渐能接受小狗小猫,可对毛毛虫,还是喜欢不上来。
“宝……宝贝……”昝三邻咽了口唾沫,想掉头远离,但又不能将内心的厌恶情绪传染给小正陵,故作镇定地道,“宝贝,咱们饿了要喝粥,带子也饿了,你送它回家吃饭好不好?”
小正陵含了一口鸡粥,点点头,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好!”掉头跑去八仙花丛下。
昝三邻吁了口气,自己真是没用,连毛毛虫也害怕,还不及儿子的十分之一呢!
邱粤无聊地甩开竹鞭,沮丧地走过来,下巴抵在昝三邻的肩膀里,无精打采地道:“老婆,赏我一口粥吧,我也饿了……”
昝三邻睇了他一眼,用手肘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膛,可惜后者不为所动,依然涎着一张英俊无俦的脸讨粥吃。
小正陵踩着小短腿折了回来,高兴地道:“爸爸,我找到了带子的爸爸,咱们一起喝粥吧!”张开的手掌里,赫然多了一条更大的毛毛虫在蠕动。
昝三邻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把碗搁在邱粤的手里,他赶忙抽身离去,一边跑一边道:“你给宝贝喂粥,我去帮帮哑伯晒筛子。”哑伯虽然吃穿无忧了,但还没有放下他的手艺,几乎每天都在豆腐婶那间瓦房里编竹篾,药圃里一些勤快的工人闲暇时也想多学一门手艺傍身,跑来向哑伯学习编竹篾,哑伯也乐意倾囊相授,成了许多年轻人的师傅,新编的农具多了,不能堆积在一起,要摊开晒一下太阳,祛一下水分,竹具才会更耐用。
待昝三邻回来时,邱粤已经抱着小正陵跟一群小狮子玩在一起了,邱粤经由专业训犬师传授,训狗很有一套方法,只是小狮子还太小,贪玩的天性没有褪去,比成年的狗还难驯服。
昝三邻见小家伙满身都是泥土,天气又热,身上的那套衣服脏兮兮的贴在身上,昝三邻忙招呼小家伙去洗澡,小正陵玩得正高兴,哪舍得离开,被昝三邻强制抱回了屋,嘴里叫嚷着,不忘向邱粤求救。
屋里的那对姐弟伏案正在做功课,昝三邻却知道,他们看似认真,却心不在焉,笔在本子上随意划划,既不默写单词,也不做数学练习,纯粹装模作样,打发时间。
媛媛用眼角余光瞟见昝三邻抱着小正陵上了楼之后,放下手里的笔,她初三了,成绩中下游水平,普通高中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父母让她选职专,读个幼师什么的,出来容易找工作,小孩子也容易教,工资虽然不高,但不用四处奔波,将来也好嫁个体面的人。
可是她声音不好听,每年音乐考试都是60分,那还是音乐老师送的,这样的嗓音,怎么能唱出好听的歌哄小孩开心?更何况,她也不喜欢小孩,以前在s市特区住了几年,周围都是哭哭啼啼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小孩,她多瞧一眼都不耐烦,怎么可能教得好小孩?
正心烦意乱中,一旁的龙龙见客厅没人,马上摁开了电视,屏幕画面是精彩的青春偶像电视剧,虽然声音调成了静音,但字幕很大,姐弟俩坐在桌子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别看了,被抓到就要下田干活!”媛媛低声道,姐弟俩都很惧怕牛高马大的邱粤,仿佛被他瞅一眼,身上的缺点全部展示在他的面前,无处可遁。
龙龙扁了扁嘴,嘀咕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啊?”依依不舍地关了电视机。
“咱们上学他们就走了……”媛媛也恨不得他们快些走,小洋房又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那就是明天了!”龙龙高兴地叫了一声,惊觉之后慌忙捂住了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门外只有小狮子的声音,不见邱粤过来,他才松了口气。
晚上,豆腐婶把去寺庙求来的平安符亲自给小正陵戴上,她虔诚信佛,逢初一十五都会给家里的佛像供香,祈求上苍护佑家人身体健康升官发财。
她也给小正彦求了两张平安符,媛媛与龙龙却没有,他俩已经长大了,就连小半夏,也是个小大人了!他在私立小学读四年级,成绩优异,每学期都能拿一等奖的奖状,因为学校推出了秋令营,一共七天,刚好在国庆期间举办,小半夏也就没有回村,错过了跟昝三邻相见。不过两年前,小半夏又去做了一次修复手术,唇瓣大致已经恢复,可惜哑伯跟豆腐婶都不会拍照,小洋房里没有留下小半夏的照片,不知道他现在长高了没有,身体结不结实。
次日,小正陵玩得更疯了,大概知道今天就要离开他的新大陆,他去骑了牛,追了兔子,摘了青枣,也给青菜浇了水,还在花圃里,抓到了一只蜜蜂。
小家伙还没高兴呢,手指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被蛰了,拇指腹上肿了一大片,他扁了扁嘴,才嚎了两声,被邱粤瞪了一眼,便委委屈屈的收起了哭声,低低地啜泣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昝三邻忙抱着他,哄了一会,在简易房子里给他用肥皂洗了手,痛感才下去了一点,小家伙才收住了哭声。
昝三邻教育道:“以后不要干扰蜜蜂采蜜,它蛰了你,活不久就会死了。”
这是小家伙第一次了解死亡,他问爸爸:“什么是死?”
“死就没人一起说话,没人一起玩,不能吃山珍海味,不能看花草虫石,不能听鸟雀鸡鸭声音,一直睡一直睡,再也醒不来……”
小家伙睁大眼睛,不能跟幼儿园的小伙伴说话,不能跟爸爸弟弟一起玩,不能吃虾肉鸡肉,又看不见小狮子,听不到咯咯的叫声……
“爸爸,我不要死,你们也不要死!”小家伙“哇”地一声,悲伤地哭起来。
昝三邻拍拍他的后背,道:“我们人类寿命很长,不像蜜蜂,没了蜂针,过几个小时就死了。”他尤爱钟爱蜜蜂,看到它们无辜殒命,也是心伤。
经此一事,小正陵安分了些许,可夫夫两人带着他走过了桃林之后,小家伙大概是蛰伤已经消散了,又精力十足地跑在前头,驱赶池塘边的那群白鹅了,嘴里欢呼道:“爸爸,鹤,仙鹤!”幼儿园教科书有仙鹤辨析图,可惜大白鹅只会滑入水里,怎么也飞不起来。
因为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要飞去帝都,豆腐婶弄了一桌的好菜,她的儿子媳妇倒是识趣,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早早到花圃药圃干活去了,吃的那餐午饭,也将就在地里吃了。
媛媛与龙龙毕竟是初中生了,嘴里甜甜的喊了人,便一心一意地吃饭,不敢造次。
哑伯跟邱粤碰了杯酒,邱粤见昝三邻没反对,这才喝了,乡下人酿的米酒,醇厚甘香,就是度数比较高。邱粤为了昝三邻,已经尽量不喝酒了,他接手家族生意,没少与人在饭桌上谈生意,但他自控力很强,别人大多仰仗他,也没有人敢强硬逼他喝酒。
豆腐婶见昝三邻只顾喂小正陵吃饭,他自己没怎么吃,于是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正陵给我抱抱吧,你也多吃一点,今天的大闸蟹特意叫人留的。”
小家伙却道:“爸爸,我饱了,不吃了……”他一天总要是好几餐,确实不饿。
昝三邻放下下地,嘱咐道:“别跑远!”转头对跟着出门的豆腐婶道,“婶子,你也多吃一点,别理他。”
“不碍事。”豆腐婶笑着,还是跟着小正陵的身后看管他。
邱粤挑了蟹黄放在昝三邻的碗里,笑道:“蟹膏还是挺肥的,尝尝。”
哑伯见他如此细心照顾昝三邻,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深深的皱纹展了开来。
饭后,豆腐婶张罗着地里的特产让他们带回去,昝三邻怎么劝都不听,还怕少了,又再塞几扎梅菜干进去。
昝三邻只好出来找儿子,小正陵却蹲在篱笆旁,正在观看母鸡带的那窝小雏鸡,那只老母鸡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张开翅膀,竖起了脖子的绒毛,对小正陵发出警告的声音,小家伙兀自不知,也学着它的声音叫了起来。昝三邻心一提,冷汗直冒,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捞在怀里,大声道:“你别靠近咯咯!被啄伤了眼睛怎么办!”上湖村就发生过一起无人看管的小孩被公鸡啄伤了眼球的事故,乡下孩子没那么娇贵,事后大人也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小孩的伤口,致使当事人眼球受到感染,现在已跟小黑一样,只剩下一只眼睛。
小正陵受了呵斥,有点不明所以,却还是耷拉着脑袋轻声道:“爸爸,我知道错了……”
昝三邻后怕地把儿子搂在怀里,小孩果然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一秒钟,不然很容易酿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那只母鸡见警报消除,拍拍翅膀,忙招呼那窝小雏鸡隐入花丛里,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当汽车缓缓驶出青穰村的时候,小家伙不断的朝后张望,脸上饱含不舍与依恋的神色,问道:“爸爸,咱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桃花开了,咱们就回来,好不好?”昝三邻指了指窗外郁郁葱葱的桃树说。
“那桃花什么时候开啊?”小家伙神采飞扬,两只小胖手摇了摇昝三邻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