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业有成,但在感情上我是个失败者。所以面对骁骁,我不想再做一个失败的母亲。”扈晓华总结道。
杜淮霖突然与她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可扈晓华尚且有正大光明弥补的机会,他呢?
他的爱人是他的儿子。他们手虽然握在一起,却身处光与影的两端。奚微在明亮的那一面,他在黑暗之中。
扈晓华在杜骁开学后就回了美国,奚微也正式进入高考一百天的倒计时。日子乏善可陈,却又充满早春甜腻而清新的愉悦气息。
五月初的二模考试,奚微果然再度夺回了第一名的宝座。杜淮霖一直记得他跟自己的约定,他之前偶尔会猜测,奚微想跟他要些什么。他想应该不是些物质上的奖励,但是当奚微说出“想让他去开家长会”的愿望时,他还是有些莫名的心酸。
“从小到大,我妈几乎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这次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动员,以后上了大学恐怕也没机会了——所以,能以我叔叔的名义,替我参加家长会吗?”奚微满怀期待。
杜淮霖郑重其事地答应他:“好。”
不同于参加杜骁的家长会时虚伪的逢迎和客套,这些各行各业三教九流的陌生人在此刻都为同一个质朴的希冀集合,互相热烈地探讨着自家孩子的分数,想要报考的学校,交流经验。奚微无疑是其中最亮眼的,当老师带着由衷的赞叹将焦点引到“第一名的家长”身上时,其他家长投来的艳羡目光,头一次让他感受到这种陌生的自豪感。
他自豪,奚微比他还自豪。毕竟是少年心性,杜淮霖在所有家长里鹤立鸡群丰姿英伟,满足了他暗戳戳的一点虚荣。他做梦都想让杜淮霖参加一次他的家长会,但一想如果成绩不好的话根本没脸提,好在这次终于得偿所愿。
散会后他们一起在校园里闲逛。刚下过一场小雨,操场上新剪的草坪混着水汽,散布着有点儿青涩的香味。
奚微把杜淮霖手里的院校宣传单拿过来,卷成筒状举到他跟前:“这位家长,采访您一下,参加家长会感受如何?”
杜淮霖表情严肃地配合:“孩子成绩好,当爸爸的面上有光。”
奚微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操场上有低年级地男生在踢球,球正飞在他脚边。男生冲他喊了一句,奚微抬起脚,把球踢还回去了。
“再有一个月就毕业了。”奚微看着操场上活蹦乱跳的学弟,感慨道:“要是考上A大,就不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了,怎么办?A大又离得那么远。坐飞机也要三个多小时呢。”
“能怎么办?只好放假的时候见面了。”
“什么,不是才三个多小时吗?你可以趁周末坐飞机来看我啊!”
“这么理智气壮?”杜淮霖的声音带着笑意,“真是恃宠而骄。”
奚微知道他不生气,故意问:“那你愿不愿意宠我啊?”
“再宠,你就该得意忘形了。”
奚微喜滋滋地说:“唉,忘就忘了吧,是谁说的,我要是在他面前还不能随心所欲的话,那是他的失败来着?”
“……你真是被我惯坏了。”杜淮霖拿纸卷敲他的脑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一个月高考了。等你考完试,我也有个奖励要送给你。”
“是什么?能提前剧透一下吗?”奚微提起兴趣。杜淮霖却卖个关子:“不行,你都没告诉我让我来参加家长会的事儿,我也得保密。”
“随便你,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他们正好走到一棵盛放的木棉树下,一簇簇火红的花朵,沐浴夏初的细雨后格外明姸。奚微说:“这棵树可有年头了,是咱们学校的镇校之宝。往常这时候该谢差不多了,今年可能是天气热得晚吧?还这么多花儿。”
他突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咱俩还没一起照过相呢,在这儿照一张行吗?树太高了,照不全,离远点儿。”奚微拽着他走到合适的距离,把手机举起来。杜淮霖有点儿别扭,问:“这时候是不是该喊茄子?”
“喊茄子太没创意。”他回头,映入满眼的红,“不如喊人比花娇。”
“……”杜淮霖自然喊不出口,但他脸上的笑却抑制不住,在手机里定格。两人合照完,奚微又缠着杜淮霖给他照了两张单人的。
“等我再开学,咱们就去A大门口合影。”奚微摆弄着手机,有些好奇,“说起来,杜叔你年轻时候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我平时很少照相,只有些出席商业活动的照片。要说年轻时候……多年轻?”
“比如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杜淮霖带着怀念的笑容:“那可真是非常久远了。”
“手机里有吗,能给我看看吗?”
“十几年前有能拍照的手机?”杜淮霖失笑,“家里有相册,回去给你看,不过看了你可别笑。”
奚微当时还没理解这句“看了别笑”是什么意思,回家杜淮霖给他翻开相册后,他才明白过来。
里面有不少是他和余敬还有其他人的一些合照。杜淮霖本人除了比现在更年轻点儿,几乎没什么变化,他说的“别笑”另有所指。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杀,杀马特?”奚微憋得脸都红了。
十几岁的余敬,活脱脱一个驻马店失足少年的模样,五颜六色的长发,化着浓妆穿着皮裤,身上一堆链子,摆着酷脸凹造型。
“那个年代这打扮算前卫潮流,来源于什么日本视觉系吧?你余叔向来是走在时尚尖端的男人。后来还玩过cos,可惜我这没照片。”
奚微拍了拍胸口,把手机拿出来:“不行这张实在太经典了,必须留个底儿。下次再见余叔的时候,得让他给我讲讲当年的光辉事迹。”
奚微一张张往后翻,手上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他放下相册伸出手,一寸一寸,着迷地描摹他脸部的轮廓:“为什么时光对你格外优待?你看起来好像永远都不会老。”
“有个秘密没告诉你,其实我是吸血鬼。”杜淮霖难得和他开起玩笑。
“那你也把我变成吸血鬼吧。”奚微穿着衬衫,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往下拉,露出脖子,优美的线条绵延至肩膀,“是不是咬这儿就行了?”
杜淮霖伸手将他揽过来。奚微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果香,却不再如当初那般青涩,带了些成熟的甜美。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耳垂和侧颈,温润滑腻。
奚微轻声呻吟,同他耳鬓厮磨,梦呓一般:“把我也变成你的同类,我就能永远陪你……”
杜淮霖胸口一窒。
“永远”,他知不知道,这个字眼有多沉重?
时光再如何优待,它的公平之处就在于,它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等速流逝,并不因相爱或不舍而在谁的身上慢下分毫,容其等待。
他们不仅是父子,还是相差十九岁的恋人。
哪怕他们不因世俗而分开,时间也会将他们分开。虽然这一刻为时尚早,他却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不敢承诺这个“永远”。他只能先假装无视,无视“终将失去”与“注定离别”的奋起直追。
至少在那之前,至少这个五月温柔静谧的夜晚,他们正在拥抱,亲吻,储备抵御严冬的温度与力量。
第三十四章
最后一个月的冲刺,奚微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打拼。即便成绩优异,他也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累的时候他就会偷偷翻出那本写着人生目标的笔记本,就如风鼓动着船帆,又有了前行的动力。
高考前三天,开完动员大会,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空落落的教室里,程驰和奚微依依惜别:“你考场在五中是吧?我在铁中。唉,可惜不能随爱卿一同出征了,爱卿你加油啊!考完一起滑冰去,我答应当你老师的。可算有个能碾压你的项目,还不得让我得瑟得瑟。”
“好啊,给你这个机会。”奚微笑着拍了拍程驰的肩膀,“你也加油。”
程驰壮士断腕,易水萧萧般的悲壮:“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道别。难得一阵清凉的风吹散夏夜灼热的暑气,奚微深深吸了一口。出校门看见杜淮霖,他惊喜地跑过去:“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接我?”
这些日子杜淮霖忙一个项目,每天很晚才能到家,都是派的司机接送奚微。
“这该是最后一次接你了吧?”杜淮霖说,“以后再想来接你也没机会了,当然不能错过。”
“是啊,毕业了。”奚微怅然,“虽然日盼夜盼,但真盼到这天了,还是有些留恋感慨。”
“离别嘛,总会让人感到惆怅。”
“但是有句挺酸的话怎么说的来着,离开是为了下一次相见?”奚微说,“这么一想,分离也不那么痛苦了,反而让人有所期待。”
杜淮霖笑,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这个送你。”
“什么啊,你不是说考完才有礼物吗?”奚微接过来。
“这个不算,这是给你求的护身符。”
“你还信这个呀,太唯心了。”奚微嘴上这么说,手里动作却没停下,兴高采烈地打开,里面是个红色绣金线的小袋子。
“是上清宫的符?”奚微很惊讶。
杜淮霖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是个迷信的人。可今天下午路过上清宫的时候,他突然心念一动。
每年高考前夕,上清宫都人满为患——据说这里求升学特别灵验,家长们带着诚挚的心意,为孩子祈祷一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