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磕在门齿上,瞬间一嘴血腥味,话都有点结巴。
文怡停下动作,抬起头——就算同样坐在地上,他也比向东要小得多,溜肩薄背,整个人笼在向东的阴影里,只留了一抹斜刺进来的灯光,落在他脖颈上,那颈子往向东这边偏着,最大限度地拉扯出纤长的线条,白而腻滑,温柔而绵软,像是一只濒死的绝望的天鹅……
向东只觉得整个视线里都是他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柔软的血管。
还有贴着血管的那枚吻痕。
从身体的最深处升起一种陌生的恐怖的饥饿感——整个躯干:从咽喉,到胸腔,到横膈膜,到腹腔,到小腹……所有内脏器官都因为勃勃的吞食欲而激烈地跳动起来。
一瞬间向东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吸血鬼或者别的什么以人类的血液为食的凶暴生物。
而文怡还要不知死活地又往前凑一点,用最哀婉最顺从的目光自下而上地看他,点点头,然后缓缓地垂下眼。
向东能听到他那长而稀疏的睫毛刮过心脏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没有开顶灯。
室内的光线暗得很。
他又坐在向东身前的阴影里,理论上不应该能看得清脸上的细节。可向东就是觉得他唇角边那抹带着血的咬痕,赤红又鲜明,扎在视网膜上,一直捅到心底去。
文怡却毫无自觉,稍微抬起脸,颤抖着闭上眼睛——是一个讨好的索吻的信号。
以予取予求的姿态奉上。
配以放松的肩膀和柔软的腰腹。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想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讯号。
诱惑得比得上一个海伦。
向东的小腹抽痛,头皮发麻。
被突如其来的性欲折磨得眼圈都热起来,视域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脑子里不断地闪着直接把他摁在地上操到哭都哭不出来明天下不了床的画面。
向东不得不想起刚和文怡交往不久时唐毅的话。他说厉向东,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兄弟的面上,我最后劝你一次。所有人都反对你和他交往,不止我一个,你脖子上长了个头,头颅里有大脑,也该想想是为什么。他这个人,看上去很好很温顺是没错,但交往了你就知道,这种没有底线的人才是最糟糕的。你觉得我对他不好我人渣?我告诉你。渣都是贱人惯出来的。我哪怕在炮友圈都算是有口皆碑,你除了他,我还这样对别人过没有?你要还想当一个好人,就趁早和他断了——和他交往下去,你也会和我一样。
你也会和我一样。
是一个警告。
或者是个诅咒。
就算向东也不能不承认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交往之后,私下的时间,只要两个人有一点点摩擦——甚至算不上冲突,有时候只是无关紧要的意见不统一,无论对错,文怡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就是立刻退让。一旦出了问题,不管是不是他造成的,马上揽错道歉。
向东说过他好多次。
小怡你别老让着我啊。
苏文怡你要坚持一点啊——你在学校里不还耀武扬威的,怎么一回家跟没了骨头似的。
怠怠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文怡却并不怎么在意。有的时候故意争辩两句,也像只是为配合向东。说得多了,他反而显出为难的神色:家又不是讲理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何必那么较真。你开心就好了呀。何况你也会让着我的不是吗?
向东总是想:
幸亏是我。
换一个不那么文明的人,文怡可怎么办呢?
但现在……
……向东清晰地感到自己体内一阵接一阵涌起凶猛的野兽般的施虐欲。
他握着拳。
指甲扎进手心里。
生怕稍微向前一步,跨过那条看不见的底线,就变成另一个唐毅,再也回不来。
然而他又很难过。
心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祈求宽恕的姿态呢?
我又不会觉得是你的错。也不会怪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和我说呢?
于是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往外挤:苏文怡,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不解释吗?
文怡听到他的话,全身剧烈地震了一下,重新睁开眼看他。
那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也让人肝胆俱裂的眼神。
向东一下就后悔了。
“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磕磕巴巴地说,简直憎恨自己平时为什么有空就练顺口溜,关键时刻掉链子,“我是说……”
“对不起。”文怡垂下头。
脖颈到背脊绷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为什么道歉呢?”向东连忙别过头,他的理性已经到极限了,多看一眼都能听到保险丝崩断之间刺耳的嘎吱声,“明明不是你的错。”
文怡抬眼飞快地瞄了他一下又垂下眼去,还是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向东暴躁起来,咆哮冲口而出,“明明……”——他其实是生气自己的迟钝和不小心。话一出口觉得语气不对立刻咬住嘴唇。
文怡的眼泪已经落在他的手背上:“是我的错。”
“不是。”向东拿话拦他。
“对不……”
“都说了不是了!”向东捏着他的手腕摁在地上,“我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行不行?我气我自己没看好你,为什么……”他说不下去。
文怡又看了他一眼。
眼里含着泪。
还是那种让人血脉喷张又伤心欲绝的眼神。
“不是的,”文怡移开视线,“我也是男人了,我应该保护自己的。”
他没有皱眉。
声音也很平静。
听不出哭意。
只是眉间浅浅的阴影挥之不去,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往下滑……
向东感觉手掌底下有什么东西轻轻错开发出“咳哒”一声。
连忙放开手。
文怡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出几个鲜明的指痕:压在唐毅刚刚的指痕旁边。围着纤细的手腕像是一圈恶毒的符文。
向东的心脏切实地停跳了一整秒。
站起来就往后退。
“别走!”文怡伸出手,跌咧了两步拽住他的裤脚,声音很小却全是撕心裂肺的味道。
“你别怕,我只是,”向东的脑子和开了锅的滚粥一样咕嘟咕嘟地直冒烟,根本无法思考,“出去冷静一下。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你别怕,等我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文怡滞了一会。
慢慢地,一根指头接一根指头松开手。
点点头认命地说了一个“好”字。
把向东的换洗衣服装在小袋子里递给他:“那你,就,明天学校见。”
“嗯。哦,好。”
向东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跑到楼下,他才有余力回头。
文怡果然站在阳台上。
看到向东回头,还往这个方向摆了摆手。
夜风那么大,他却只穿一件单衣——明明应该是看不到的,向东眼前全是他的领口被夜风挑开露出锁骨的样子……连忙回头跑了两步,还是不放心,停下来摸出手机发了一条:风大,快进去吧。
转头再看,人已经不见了。
可那小小的灰蓝的剪影,一直印在向东的视网膜上,烙进他最深的心底。
他所有的不喑世事的悔恨,都凝在这惊鸿一瞥的剪影里。
时空流转。
直到许多事他不再记得的时候,这个剪影依旧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白日的癔想和夜晚的噩梦里。
他知道那就是他的魇。
他的心魔。
他的命中注定的劫。
许久以后向东时常想,那时候如果更冷静一点、更克制一点、更成熟一点、更坦白一点……事情会不会有不同。
如果能直率地把想法告诉文怡……
……或者最少不要在这么敏感的时刻,把他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从搬进那个房子开始,两个人就鲜少单独过夜。就算偶尔分开,也是文怡回家。向东算和家里半决裂,除了去看爷爷之外不回家。
在充满两个人的屋子里,慢慢地看着另外一个人的背影远去。
那时的文怡是什么心情呢?
自己为什么竟就能如此残忍?
文怡甚至还打了电话来,就在他拐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
只响了一声向东就接起来:“怎么了?”
文怡显然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接,吓得抽了一口气:“那个……你,钥匙没拿。”
“先收着吧。”向东脑子里一团乱,没在意,“明天要回去之前先给你打电话?”
后来想想,文怡那时已经带着点浅浅的哭腔了——半夜跑出来,还没带钥匙,这又让人怎么想呢?
“你……要不、要不晚上还、还是回来吧,”文怡吸了一下鼻子,犹犹豫豫地往下接,“学校宿舍里的床,那个……就,没有褥子,就一层床单……多久没洗……睡一晚上,你要么过敏,要么明天就……要打喷嚏……”
“你怎么了?”向东听出他声音不对。
“啊?”
“怠怠?你哭了?”向东追问。
“没、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