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仿佛像是看一个异类,片刻后冷漠道:“我这一生不知过了多少个朝代,凡史书上所载,我亦曾亲眼所历。我见过铸就千秋功业不可一世的帝王,也见过一笑倾人国的美人,我与惊才绝艳的文士在月下对饮,更是访尽名士侠客,长剑击空,伴诗酒、鼓笙歌,何其乐哉!”
话音一转,他幽幽叹息:“……但他们如今都已化为白骨,归于黄土之下,唯有我却活着。”
“可不是,”洛元秋一本正经道:“人总是要死的,不死不灭,就算不得是人了。”
老人无言以对,目光阴冷道:“没经历过那些事,未见悠悠天地,千载光阴,你自然不会明白什么叫岁月无情,物是人非。”
眼看天暗风急,洛元秋压了压裙面说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但活得久,也不代表懂得就多,你说是不是?”
老人悠然道:“愿闻其详。”
洛元秋手腕一转,青光剑在半空划出一道碧色弧光,其势若流水,无声且迅疾,周遭风也随着剑光所攻之处聚去。
老人哂笑道:“自不量力。”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仿佛已经预见此剑必然落空的结局。但洛元秋却将剑势一收,转而袭向他脚边,老人神色一凛,冷笑道:“真是好胆量!”
洛元秋瞥他一眼,道:“看来影子太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老人终究是被逼得连连后退,不得已一拢衣袍,向后跃去。只是他的影子突然有些古怪,竟是慢了他一步,险些被洛元秋的剑锋掠到。老人脸色再度变转,阴晴不定地看着洛元秋道:“若我没意会错,看来你是不想与我做交易了?”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洛元秋收回剑,扬了扬下巴道,“这就动手,先把你那三个影子杀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老人嗤道:“我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刺金师,你尚且年轻,不知这三字背后究竟有着多少份量!今日有缘得见,那就我奉劝你一句,莫要以为仗着手中神兵就能占去几多便宜,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洛元秋面露遗憾之色:“我是真心实意的。”
他身影如淡墨入水,化为纷飞的黑鸦扑啦啦扇翅而起,不过多时便展翼飞去,只剩下苍老的声音回荡在上空:“此地多有不便,若来日相逢,必当讨教!”
洛元秋见他离去,心道这人法术也奇怪,明明可以化作飞花飞叶,为何偏偏选了黑鸦这种长的难看又叫声难听的鸟儿,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含义在。
片刻后她凝神远眺,又抬起右手看了看,忽地生出一计。若是她的剑难以伤着这人,何不寻将剑换成弓箭,想来定能射中他的影子。但这弓一开,箭矢必须射中,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可她要去哪里找一把弦无虚发,且能与流光相争、比影子还快的弓?
洛元秋跃下塔基,向着来时路走去。她从腐朽坍塌的宫殿间穿过,不由回想起方才在老人回忆中所见的旧时皇都。那也不知是何年何代,一场攻城战结束后,城墙被推倒,富丽堂皇的殿宇被大火焚烧后仅剩残砖碎瓦,铺在焦黑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她跟在老人的身后,看见他从白塔中盗得残缺的秘法,匆忙来到山间修行,期间又领悟到驱使影子的奥妙,将影子一分为三,好代替自己避过死劫。又改头换面,重新投身于人世,培植门人弟子,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幻境中回首逾越千年的往事,洛元秋只觉得格外无趣,对这位同出阴山的前辈更是失了敬畏之心。此人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且喜怒无常,视人命为草芥,对自己下手不提,对身边忠心耿耿的弟子门人也能下手。
大概是活得太久,又自视甚高,才这般目无下尘……洛元秋摇了摇头,穿过迷雾来到宫殿外。其实在她心中墨凐与这老人也无多少差别,都是一样的漠视凡尘,睥睨众生,早已将自己视作等闲间翻云覆雨的神仙之流,岂是凡人能比得上的?
但她偏偏就想做个凡人。
做个凡人,看春秋往来,经生老病死。虽不过百年,却也足够了,何必要活那么长呢?
洛元秋站在破败的殿宇前出了会神,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人非要追寻长生。
长生不老,说到底不过是活得比别人都久些罢了。可天地尚不能长久,万物终归有尽头,何况是人呢?难道真要到天老地死那日才会明白,纵得寿数千年万年,也难及从前一日尽兴的活着。
思及此处,她不由朝自己的手心望了一眼,世间之事向来是有失有得,哪怕是长生,也有应付出的代价。
洛元秋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红墙环绕,宫道曲折迂回,后头便是重重殿宇,她看着那些规制近乎一样的宫殿与红墙,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条路上过来的,一时怔在原地。
洛元秋心中仍带着几分侥幸,心想不至于吧,不过是一条路罢了……但一柱香之后,她便在清一色的红墙青瓦间,彻彻底底迷失在了宫道上。
望着北边那片气势恢宏的宫室,洛元秋早已将景澜晨起时的叮嘱忘到了脑后。她稍稍犹豫了会,便不再迟疑,向着北面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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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逐级登阶,从诸多漂浮在半空的竹简书卷中穿行而过,轻轻推开一尊悬空的铜鼎,来到高台之上。她头顶便是一片浩瀚星空,星象随着台上两人手势变化,不断演变出不同的形态。
那二人正是昨夜景澜见过的宴师与柳宿两位老者,那盏从塔中取出的灯就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见是景澜来,宴师停下动作,对她道:“自你昨夜将此灯取出,柳老与我连歇也不得,先来到此处,想试试这灯在法阵中到底有何用处……”
柳宿嘲道:“嘿,这费了一夜的功夫,也没弄明白此物究竟有什么用。这阵法倒是依旧没变过,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依我所见,还不如那个仿造的阵枢来的好用!”
景澜沉默片刻后,目光转向那盏灯,问:“这盏灯于法阵无用吗?”
“也并非是无用,”宴师答道,“必然是有用处的,只是于这法阵而言,起的作用稍有些小。”
柳宿一身灰麻衣,摆弄着仿制的阵枢道:“说了那么多,不还是没用。”说着瞥了眼景澜,笑嘻嘻道:“小丫头不会无事来访,说罢,又有什么事?”
景澜摸了摸袖中的玉玺,思索片刻,才将玉玺捧出,对柳宿说道:“两位前辈,真正的阵枢已经找到了。”
话音一落,两位老者齐齐回过头来,盯着她手中之物。柳宿道:“这才一夜,你就将阵枢寻回了?难不成这阵枢被埋在那塔下,你趁我们走后,偷偷去挖了出来?”
宴师则道:“柳老莫要打岔了,还是让她说完吧。”
景澜将玉玺递给他,宴师小心翼翼接过,干枯的指尖一触到玉玺上,那盘恒在碧透玉玺上的青龙便泛出微光,它两须飘飘,五爪踏在云上,仿佛受到了冒犯一般,龙目陡然睁大,张嘴咆哮起来。
柳宿凑过来看了看,手刚抬起来,就看见那青龙长啸一声,旋身飞起,他惊讶道:“哟,这阵枢还挺凶!”
青龙悬空浮在玉玺上方,以一个防守的姿态冷漠地注视着面前三人。漫天星光如受到阵枢感召,在夜空中几度变幻,重新排列成一张新的星图。
宴师眼底光华流转,低声道:“这果真是阵枢。”
景澜颇感微妙,一想起从前洛元秋还用它砸过核桃杏仁,顿时不知该夸她心大,还是赞这玉玺份外坚硬。想到此处,她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柳宿眼尖,笑道:“宴师,这丫头在偷偷笑话你呢!”
“这阵枢得来不易,”宴师叹道,“柳老还是快将那姓沈的小子叫上来吧,也让他帮着参详参详。”
景澜一听姓沈,便知是沈誉在此。果然柳宿从台下叫来一人,不是沈誉又是谁?
沈誉敷衍之极地拱了拱手,权当是行礼了,道:“台阁大人。”
景澜掀了掀眼皮道:“沈星历。”
宴师一门心思全扑在这刚得的玉玺上,未分心去留意这两人之间的较量,倒是柳宿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们一番,但笑不语,侧身走到一边去了。
沈誉见他二人在远处,目光微寒,从齿缝中逼出一句话:“玉玺从何而来?”
景澜轻巧道:“从师姐那里借来的。”
“……”沈誉呼吸急促,一字一顿道:“你找师姐就是为了这个?”
景澜迎上他的目光,冷声道:“沈誉,我劝开口前最好先过过脑子,我与洛元秋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沈誉紧紧盯着她道:“你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景澜看了他一会,才道:“不是。”
沈誉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偏偏这时另一头柳宿叫嚷道:“既然得了阵枢,为何这法阵却连变也没变一下?”
宴师道:“你以为这阵枢是什么,随便来个人就能打开了?若真是如此,何必你我在此大费周折?”
“那你与我说说,这阵枢要如何才能开启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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