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背后是一大片树林,此时正是入秋,枫叶与晚霞连成一片,仰头望去时,恍然间感觉到一道柔美的色阶。
年郁扯了扯她的衣服,又抬手搭在眉骨上看天,说:“庆虞,我挺喜欢你的,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你可以跟我试试。”
庆虞重重皱眉。
一片叶子落在脚边。
年郁看她眉间皱起的印记,像长满芒刺的玫瑰,手一碰就能扎死迎日而生的奢望,等暴雨来临,就会淹没破土而出的儿女情长。她大概厌弃这些。
笑了一声,她说道:“开玩笑的。”
从口袋里掏出纸折的花,塞给她,“‘人类精神之花’,请你尽情享受你应得的快乐。”
校服下面还是没换的舞蹈服,跑出去时裙摆的卷云刺绣栩栩如生,庆虞看到她远离视线,纸折的花静静躺在掌心,只要她松开五指,毫无重量的花就会随风而去。
昨晚在廊桥,她贴过来时说了句‘我喜欢你’。
低声喊道:“年郁。”
话音刚落,听到挨近的脚步声,她抬头去看,见出现的人是祁浣。凉风乍起,云霞掩映,天边是火烧云。
第89章
大狗在花圃外徘徊,园子里栽的花叫不上名字。
从楼上往下看,空阔的路上偶尔窜过去一只野猫,留下一道阴影。
她之前应该就是这么看外面的,看了十几年。
《离歌》电影今天开机,网上一张开机照霸屏,cp粉去剧组官博下留言致谢,只要是在剧组会喘气的,都在帮忙撒糖。
庆沅看到合照里年郁扣住庆虞的肩,她们笑得像多年和睦的一对璧人。
年郁给庆虞写了一段祝福语:
——前程似锦,万事胜意,奔赴不朽。
[我庆也太纯情了吧,这被年郁吃得死死的。]
[希望导演好好拍,我的意思是离歌的吻戏,魏导加油!]
关了手机,走到书桌旁,看她书架上那本《离歌》,她是第一个看过这本书的人。
她记得那时候是高中,有段时间同学们开始抵制国产烂片,在网上搞舆论,说国内没有好片,参与的人特别多,学校一到课间就会一团乱麻,老师上课时底下纷纷传纸条。
抵制烂片的共识让大家好不容易放下往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齐心协力起来,但有一天,领头抵制的那位被校长叫去谈话,说他把学校弄得乌烟瘴气,让他赶紧收手,别打扰同学们的学习。
那位同学很硬气,偏不,反而还占用大家晚自修的时间,把自己当领袖一样到处演讲。
等他去文科精英班时,刚做好鼓弄人心的准备,底下就有人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每次烂片一出来就蜂拥而上的不是你们吗?给烂片和抄袭剧送钱的不是你们吗?现在装正义不说,还污蔑国内没好片?你每次说完一句想看深刻好片都是对艺术家的一种欺骗,你说的话里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沾着血,而你过于愚蠢,对此一无所知。”
经过这一次的争执,学校终于意识到不能放任,把那些扰乱秩序的同学一个个请了家长,升旗仪式时当众批评。
她在普通班,没见过庆虞是用什么神情说那些话的,但可以想象。
那学期末《离歌》的前几章就在庆虞的电脑文件里,她偷偷看到的。庆虞在文档末尾写,一定要找一个好导演拍离歌,她以后会做演员,过别人的人生,自己的人生没什么可过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女孩改观的?她在加拿大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关注她,为什么想保护她?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误以为她是不懂人间疾苦的公主殿下,还是高中毕业后那一年看到了真正的人心险恶?她理解了真正的恶人不是上来砍你一刀,而是一边对你好一边往你胸口插刀。
就如庆家父母。
哪里有人能恨的起来他们呢,假如让外人去评判,庆虞压根没有怪罪他们的理由,她从小学声乐学舞蹈,后来去学散打,毕业以后还被庆之远送到飞讯的选秀节目,c位出道,又演了贾渠导演的收山之作,这些资源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她开始觉得她可怜,直到那件事过后,她对庆虞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她从前随意骂她,侮辱她,可翻阅她日记的时候,她发现庆虞连写了好几年的想见典典,说典典是她的良药。
她明明应该好好对她。
那件事过后,她再看见庆虞,只能看到她打碎的一身骄傲。
她很小的时候就嫉妒庆虞,嫉妒她能有这么好的家庭,嫉妒她什么都拥有,可七年前开始,她觉得她从前嫉妒的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年郁那边已经开始公关了,就如庆之远之前打压庆虞时的方法一样,先撇清关系,公关角度是:庆虞那么正义的人,一定是庆之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才会跟他断绝关系。
到底关系断绝还是没断绝,外人根本不知道,但只要预热就好,之前那几年网上一直在传庆家继承人的事,从没有人提过庆虞要去庆氏工作,哪怕庆之远当初有心让庆虞管财务,但庆虞大学只上了几天就去医院了,他只好放弃,转而开始培养庆沅。这些都不是什么机密,网友清楚的很,自然不可能因为庆氏的事迁怒庆虞。
这两天庆虞的热度比较高,一来是《不要爱我》定档,这周末播出,二来《离歌》开机,现在微博到处是庆虞的消息,她让几个工作室帮忙控评,在房间里待了半天后才下楼。
短短的楼梯却走了好几分钟。她想到刚回来的那天晚上,她想去抱她,庆虞条件反射的推开,脸上带了一点惶然。哪怕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对她还是防备。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能对年郁敞开心扉,高中那时她精神状态已经那么差,却还能跟年郁一起玩闹。
之前她周末一定要去学舞蹈和散打,也不管自己身体受不受得住,好像这两件事已经成了执念。可她为年郁破戒两次。
第一次是跟着年郁打游戏,那个周末都没回家,不过赵挽霖和庆之远也没管她。因为她从初三开始就自言自语,有时在卧室大笑,半夜跳舞,披头散发的出现在客厅,狗都被她吓出病了。毕竟狗也老了。
庆之远被她的异常吓得长白头发,那段时间身体也不太好,上高中后庆虞提出住宿,庆之远和赵挽霖都很开心,好像摆脱了什么魔鬼。家里的狗也很开心。
第二次是在高考前,全年级组织去美术馆看展,美术馆有个守护神,管理人员说可以许愿。大家都许愿高考顺利,但庆虞不是,年郁也不是。
那天偷偷折回美术馆看卡片的不止姬以筝,还有她。
她看到年郁和庆虞的卡片挂在一起,年郁写的是:得到,死去也没关系。
庆虞写的是:就让我们一同在烂泥中打滚,当光明普照,未来一定是永恒的金碧辉煌。
那段时间庆虞很少自言自语了。
她好像变了,变好了。痊愈了。
高考结束后去拍戏,上大一那一年的四月份还跟年郁一起去符黎参加舞蹈大赛,她们像情人一样拍照,晚上打电话,一个在b大学古代文学,一个在洮大学设计。
不过那件事后,两人都辍学了。
她走到楼下,看到赵挽霖面色阴沉的坐在客厅,一杯咖啡跟毒药一样氤氲着热气。这间屋子充斥着毒气。
庆沅慢慢走下去,坐下来。
赵挽霖很久才开口,说:“庆氏大楼下面全是家长要求退费的。”
她声音很低沉,好像是在发表遗言。庆沅忽然觉得此时该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庆虞还没想起来她的父母做过什么事呢,这对父母还觉得自己可怜。
赵挽霖把一份资料扔在桌上,力道重的像是要打碎整张桌子。她抬头看庆沅,只觉得她的脸可憎起来。
“你不是去加拿大了吗,为什么有人在维也纳的精神科项目研究所见到你?”
她很困难的喊出一声:“沅沅,你应该知道,庆家所有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自媒体公司,现在网上那些舆论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懒得解释那也许是出自庆虞之手,微微点头,说:“我只是觉得自媒体有前景。”
赵挽霖抿唇,把文件袋拆开,几份文件扔到她脸上,说:“你发誓庆氏的丑闻不是你爆出去的,发誓性-侵案那张照片和政治不正确都不是你发出来的!沅沅,这些年我对你像亲生女儿一样!我甚至都没这么爱护过庆庆。”
庆沅终于忍不住笑,“您也知道。”
她也知道没对庆庆好过。
她一副默认的表情,赵挽霖觉得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爸刚住院,他出车祸的事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公司和家里都乱成一团,家长还在催退费,庆氏如果破产,你能好过吗?”
她也开始长白头发了,一夜之间脸上平添皱纹,看上去像个丧夫丧子的可怜妇人。
庆沅嗓子里压着笑,拿着文件看了一会儿,说:“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去维也纳?您不敢知道连我都在担心庆虞的病!您还记得当时庆虞像个疯子一样求你的样子吗?您当时是怎么做的,你怕她那个样子会让别人猜测你们夫妇的教育水平,所以把她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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