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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疼 (刀刺)


  秦木森猛地将柏树搂到怀里,柏树哭得更厉害了,哭的秦木森肩头的布料都浸透了苦涩。
  “怎么办……怎么办……木头,怎么办?”
  “没事儿,”秦木森使劲儿把他往怀里揉,“你别担心,我去处理,我去办……别担心……”
  秦木森先下了楼,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像个坚不可摧的战士,心里却在想:大概从此再不能见到柏树苗儿了,大概这就是尽头了。
  柏树的爸爸蹲在门口抽烟,奶奶靠在柏树妈妈的胸口,那些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在看他。
  “是我要求柏树这样的,”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彻底平静了,“我记恨柏树在学校欺负我,我看到柏树和那些混混在迪厅里嗑|药,我威胁他如果不同意,我就把这些告诉你们,柏树很怕,他很在乎你们对他的看法,所以我得逞了。”
  “你他妈还有脸说!”秦木森瞥到父亲怒不可遏的冲过来,随即被一个茶壶砸在脑袋上,温热的血液霎时刺痛了他的眼睛。
  父亲没有停手,几乎是逮到什么就往他身上砸什么,母亲哭泣着来拦,却怯懦地没敢辩驳。
  “柏树,”柏树的奶奶撑着桌子站起身,对不知何时站在楼梯上的柏树说:“回家。”
  柏树浑浑噩噩地下了楼梯,他没敢再看秦木森,秦木森的脚仿佛在地里扎了根,不论父亲怎么打骂都一动不动。
  他听到柏树走了,红色的余光中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的树荫下,他什么也没想,从头到脚灌了铅,沉甸甸的一坨破铜烂铁,了无生趣。
  他被打得很惨,又被锁在屋里,期间只有母亲偷偷摸摸地送饭进来,不过后来父亲来过,坐在他床边,脸色好像有不忍,生硬又不容置疑地问他:
  “你说的是真的么?”
  秦木森闭上眼睛把脸转向墙壁。父亲对他这个德行更火大,老太婆添油加醋地说:“还问什么呀,要不是真的人家柏树能跟他做出那种事情么!”
  父亲没气馁,估计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我再问你一遍,你那天说的是真的么?”
  秦木森依然不说话。
  “你他妈哑巴了!”
  “估计是哑巴了,哑巴了倒也好了。”老太婆幸灾乐祸地补了句。
  秦木森不知道过了几天,他下床时仍有些头晕,往对面柏树的房间看,什么也看不见。
  懦弱的母亲再次送饭进来时告诉他,柏树走了,柏树一家人都搬走了。
  秦木森在黑夜里坐了一整宿,第二天母亲再来时,他说:“妈,我也想走了,让我走吧!”
  “你……”她只是个没受过太多教育,只懂得三从四德好好伺候老公和婆婆的妇女,她布满老茧的手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肩膀,“也好,走吧,你在这里也不会有大出息。走得越远越好,就是争点儿气,妈妈护不住你,我知道你奶奶对你不好……等你有出息了,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秦木森压抑了多年的生活终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领了汽修厂的工资,再加上母亲硬塞给他的两千块钱站在车站的时刻表下方。
  人家都说北上广,那就广州吧,广州离这里最远了!
  他一没学历二没背景,到了广州靠汽修厂学来的手艺倒是也能糊口度日。但那段时间他还没有舔好伤口,并没有削尖脑袋想出人头地有出息,每天埋头苦干,一时除了城市不一样,又回到他之前郁郁寡欢的生活。
  除了树苗儿,树苗儿怎么样了?临到高考才转学,不知道考没考上大学?他回家以后是不是也挨揍了?他从小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能经得住打么?
  树苗儿恨不恨他?树苗儿会不会想他?树苗儿过的到底好不好?
  还是别去找他了,缘分到这里可以了,找到他无非也是延长痛苦而已,长痛不如短痛,人生有舍有得。
  决堤的思念激起烧灼的泪水,秦木森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于是从鼻腔、喉咙,到五脏六腑,通通是苦楚。
  “喂,是老二么?我是秦木森,你有柏树的消息吗?”——木头先生没能维持他冷硬的心。
  “你怎么才来电话,柏树问了你好几次了!他去当兵了,我把地址给你,每半个月他放半天假,你去看他吧!”
  秦木森拿着手里的地址,也没在乎老板扣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从广州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柏树服兵役的小县城。
  还是别去找他了,他可能不愿意看到自己,还是去吧,都已经到这儿了,要么留封信?写信会不会被人发现?那还是别写了,就看他一眼吧,就看一眼。
  这座北方的小县城风沙弥漫,夏季碰上干旱,走哪儿都有灰蒙蒙的汽车尾气。秦木森来到部队门口,没敢走太近,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有一个站姿笔挺的军人在岗亭里站岗。
  秦木森在焦灼的大太阳里盯着大门发呆,人家站岗的士兵都换人了他还站在那儿。
  第二天清早他又去了,第三天他也去了,跟着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干嘛的,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么定时定点儿的去多久,总之第七天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好多天没换过,饭也没好好吃过,走在柏油路上好像走在沙漠里,远处好多从地表飘出的热浪,他口干舌燥,肚里空空,游魂似的走向部队的大门。
  起初他并没发现站岗的士兵有什么不对,毕竟衣服都是一样的,身材也差不多,等离得近了,大略十米左右时,他发现军帽下的脸有些眼熟。
  士兵也在盯着他。秦木森又走近了些,直到距离足够让他看清楚他。
  柏树苗儿黑了,结实了,也长高了。秦木森缓缓笑起来。
  他看到柏树苗儿哭了,额头上的汗珠滚圆地从他晒黑的脸上滑落,军帽的帽檐在他脸上落下大半的阴影,使得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发着光,泪水流过他的鼻翼,被他吸进了鼻孔,有的泪水流到了他的唇边,消失于薄薄的唇瓣之间。
  秦木森笑得更开心了,部队是个好地方,把这株柏树苗儿修理的多直,除了眼睛哪儿都不敢动。终于有点儿规矩的样子了啊!
  在那个炎热干燥的夏季,最微不足道的一天,空旷无人的马路旁边,还没修炼成秦先僧的秦木森,落魄狼狈地对着岗亭里军姿挺拔的柏树苗儿笑了一下午,柏树苗儿一丝不苟地站在那儿,腰板儿倍儿直,神色冷漠,比以前的秦木森还要面无表情,可也只有秦木森看得见他眼角流出的热泪。
  

  ☆、柏树林

  柏树呼哧带喘地跑在热辣辣的太阳下,他本不会喘得这么厉害,部队里待了小半年,体能是很好的。可现在不是体能的问题,是心脏的问题,他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大脑因此也不太具有思考的能力,他只想跑,拼命跑,快点儿跑,追上那个背影。
  “秦木森——”柏树终于看到了他,他先是弯下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了两口气,继而更加快速地追过去,一拳打掉秦木森的眼镜。
  饥肠辘辘的秦木森摔倒在地,爬起来后胸口又中了柏树一拳头。
  “你干嘛不来找我!”柏树的眼睛和脸膛都浮着红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的两片嘴唇哆嗦着吐出热气,鼻翼因为呼吸的急促在不停地收缩放大。他愤怒地推了秦木森一把,秦木森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柏树又冲上前推他,一边推一边急躁地质问:
  “你跑什么?你看到我跑什么!都他妈半年了你才来!来了你一句话不说光站在那儿看就够了吗?秦木森你他妈就是个孬种!怂货!”
  秦木森也不答言,只微笑着看他,看得柏树渐渐平复了怒火,他才说:“树苗儿……我……”他又笑了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你挺好的就好。”
  “你怎么知道我挺好的?”柏树冷眼看着他,“没有我你过得挺好吧?”
  秦木森说不出话,柏树一刻不停的追问:“说话,没有我你过得好吗?”
  秦木森终于笑不出来,低下头发出声叹息,“不太好。”
  柏树得到些安慰,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也不说话。
  秦木森把他带到自己暂时落脚的小旅店里,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视机,两个小伙子在里面勉强能转个身。这里的房费才十块钱一天,二楼,靠近火车站,小县城街道上拥挤的车流和人潮在夏日里散发出噪音和灰尘。
  “你的烟呢?”柏树在床脚坐了会儿,想起这两天秦木森在对面抽烟的场景,忍不住也犯了烟瘾,像给犯人搜身似的在秦木森身上摸了个遍,摸到烟盒哆嗦着抽出根烟叼在嘴上。
  两人相顾无言,大约半支烟的功夫后秦木森才问:“你回去以后,他们有打你吗?”
  “没有,”柏树沉寂地低着头道,“我爷爷那天又没去,他们怕我爷爷知道了受不了,不敢在家里闹。后来我爸说要全家搬去市里,我爷爷起初死活不肯……嘁……”他冷笑了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跟老爷子说的,第二天就搬了。你呢?你爸揍你揍得真狠!怎么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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