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萧萧拿他练过好一阵子手,心理督导,主打亲密关系障碍。
但是更进一步就没法做,不合规矩。他建议张旭光去找个LGBT友好的心理咨询师,真想脱单脱不了,是病,得治,同性恋异性恋都一样。但张旭光不信这个,妈的,弗洛伊德这个老巫医,也就忽悠忽悠你这样的。
马萧萧懒得给他科普精神分析和认知行为,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国内情况是不好,靠谱的都少,还要啥LGBT友好,要啥自行车啊。
他自己想帮张旭光,帮不了。不仅因为不合规矩,更因为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我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理性。
人人都有不可告人之事。
“比如说,Nathan是gay。”吕芳熟练地把平底锅一甩,锅里的南瓜饼翻了个个儿。
马萧萧手一抖,碗里的面糊差点流出来。
“他自己告诉我们的,没关系,他不在意。”
“那就不是不可告人了。”马萧萧继续搅着面糊,嘀咕道。
“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是。”吕芳轻蔑地往身后瞟了一眼。
一分钟前,徐广和Scott一人捧着一个盘子,眼巴巴地坐在餐桌前等吃,只差吐着舌头呼哧呼哧了。而现在听到这句话,两人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点惊恐。
“我不介意,完全不介意,”Scott说,“就算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不会太惊讶,只不过……”
吕芳系着围裙,头发高高扎起,大踏步走到两人面前,劈手把盘子拿过来,幸灾乐祸地说:“只不过想着要做到最后一步,就有点受不了了,对吗?”
“喔,我是直的,芳芳,根本的区别就在这里。”
吕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恐怕不止如此。”转头换了汉语问徐广,“你怎么看?”
徐广举手,诚恳道:“呃,坦白地说,我有点惊讶……”
吕芳一铲子把南瓜饼摔进盘子,“你那叫大惊失色。”
马萧萧一下笑喷。吕芳说:“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简直太失格了,格都掉在地上摔碎了。”
徐广说:“我之前没有看出来。”
吕芳说:“如果是别的问题,你还会这样惊讶吗?”
马萧萧不知道吕芳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在意,怯生生地把面糊递给她,又拿着南瓜饼去分给两个直男,说:“没有关系,本能的反应是最真实的,先接纳自己,再接纳别人。”
徐广冲他一笑:“谢谢。”
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眼角唇线都清晰柔和得像画一样。虽然见过数个尴尬的瞬间,但马萧萧还是不大能想象这人失格是个啥样。
他想起万圣节那天,徐广抢着上了车,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挨着袁一寰坐?还是他多心了?
吕芳说:“马萧萧你还学不学?快点过来看!”
马萧萧乖乖地说:“哦~”
吕芳说:“刚才那样,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马萧萧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能不能不要甩锅?”
三个人都笑了,吕芳抬手揉揉他头发:“啊,真是太可爱了~”
马萧萧很喜欢吕芳,平时叽叽喳喳,人一多就俨然成了主心骨,像是所有人的姐姐,可以依靠。他长到这么大,很少有这种感觉,竟然在异国他乡遇到了。
吕芳煎完最后一摞南瓜饼,冲楼上喊:“音音下来吃东西。”
黎音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穿着睡衣裤,头发随便一挽就下来了。她秋假之后要跟导师去哈佛开个会,最近正在昏天暗地准备报题目。
徐广殷勤地起身,替她拉椅子摆盘子拿叉子。
吕芳开冰箱:“我再炒个菜,你还学吗?”
马萧萧说:“呃,一般的我会……”
吕芳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去吃着吧。”
Scott已经开始大声赞美,马萧萧放心多了,他实验室那群人肯定会喜欢的。
他挨着Scott坐下,叉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饼到盘子里,刷了刷手机。
张旭光给他发了几张聊天截图,小朋友如何提的分手。
看来一会儿回家又要当一次恋爱督导。马萧萧想,抬眼看了看徐广,正低头和黎音音聊天。
徐广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再一次大惊失色?
吕芳让菜在锅里煮着,把围裙一扔,也过来坐下:“秋假你们要做什么?”
Scott要回西部老家,黎音音要准备presentation。吕芳想开车去纽约玩,“我们系还有一个女孩子要去,马萧萧你也去的话可以和徐广住一起。”
马萧萧看看徐广,迟疑了一下:“我得去实验室问问老板。”
吕芳感叹:“啊,有lab的人就是这么不自由。”
黎音音病恹恹地说:“我没有lab,一样不自由。”
吕芳说:“那是因为你积极上进,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就想着赶紧混到学位回去工作就好了。”
马萧萧这才想起,从来没有问过吕芳原先是做什么的,“芳姐,你原来在哪里工作?”
吕芳淡淡地答:“一个国企。”
马萧萧觉得她不大爱提,不打算再问。吕芳又淡淡地道:“家里塞进去的。”
马萧萧“哦”了一声。吕芳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你家里人会来美国玩吗?”
马萧萧怔了一怔:“我妈妈不爱坐飞机。”
Scott大口喝凉水:“哈,好理由!”
马萧萧这才想起,他很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
☆、八
是生意人啊。
五年前,伍钰昆坐在办公室里,马萧萧对面的皮沙发上。
马萧萧很局促,说,对。
那经济条件很好了?
马萧萧来复试时并没有见到伍钰昆,研究生开学,这是第一次,他比照片上要老一些,看起来不止五十岁,身材矮小,脸色有点黯淡,但是眼睛很亮,声音浑厚,笑起来也和善,很少笑而已。
马萧萧说,不算……太好,不过很支持我上学。
父母辈,很多人年轻时没有机会读书,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这是好事情。
马萧萧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
他们理解你学这个吗,男孩子,会不会希望你以后赚大钱?
马萧萧想了一想,才慢慢地说,当然希望将来过得好,赚大钱倒不至于。
伍钰昆说,脑科这一块,很多硕博进企业做咨询,想挣钱,路子也很多。我一般不招外校的研究生,本校也是连读的优先,就想收踏踏实实搞科研的孩子。
马萧萧在茶几底下握紧了手,低声说,如果能力够,我是想继续读博的。
伍钰昆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似乎对他的怯生生有点不满,但是终究清了清嗓子,耐心道,我看了你的本科论文,情绪与数字比较,负性情绪占用认知资源,很不错,够研究生的水平了,我现在做功能一侧化,大方向又符合,才破了这个例。
马萧萧说,谢谢老师。
男孩子啊,有自信一些。
这老师好怪哦,还问啥个经济条件。
马萧萧说,人家不是想知道你经济条件,是看家里支不支持安心读书。
怎么会不支持,肯定是看你男娃娃日不笼怂,不放心。
马萧萧说,做啥整天讲我日不笼怂,还不是你和妈妈教的哦。
我恩青钩儿时候提劲儿打靶,没得经忧你……
马萧萧说,爸爸你又讲这个做啥子,早知道不跟你讲了。
好好好,你记得好好吃饭。老娘跟你讲。
喂,妈妈……
你同屋是哪里的,人好不好?门窗要关好哦……
张旭光说,你知足吧,你娘还会和你讲这一句,我娘一句话也不和我讲。
马萧萧问,为什么?
张旭光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举个例子,你回家,给她一个东西,不管是什么,她总要接过来,看看,问问,说好不好,对吧。
马萧萧小心翼翼点头。
张旭光说,我娘什么话也不说,拿过来,放在那里,完了。
马萧萧问,一直这样?
张旭光说,一直这样,我从小她就这样,妈的,就这样我才不喜欢女人。
马萧萧没说话。
张旭光说,我在日本三年,打电话回家,她和我说过不到十句话。
马萧萧还是没说话。
张旭光说,你说这特么的是为什么。
马萧萧说,是病。
张旭光说,我知道,有一种病就是不能识别情绪,表达不出来,器质性的,你应该比我懂。
马萧萧问,她有没有极端行为,比如说……轻生之类?
张旭光赌气道,不知道。
马萧萧只好说,那也是没办法的。
张旭光说,你不觉得我也有吗,遗传?不然我为什么找不到男朋友,一个一个都嫌我不热情?你们实验室能查这病吗?能给我查查吗?
马萧萧:……
他们不是不爱,只是不会表达。马萧萧想。
“在道德判断中,意图加工是十分重要的……”
但是没有表达出来,和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整合意图与结果信息,以做出合理的道德判断……”
是不是总是要到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