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容鹤压低身子,小电驴的速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身后的追兵近在咫尺,“相信我!”
“我不信!”邦达失声尖叫。
太迟了,就在即将被追上的刹那,容鹤车头一拐,发动机轰隆着燃烧尽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电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冲出栏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像里约奥运会上那些跳水运动员似的,“扑通”落入水中。
只可惜他们不像中国运动员,反而像菲律宾的。
水花太大了。
容鹤花了快有一分钟时间才在河里找到紧随自己入水的邦达,邦达平时水性很好,这时不知是不是吓得,双手双脚僵硬不已,容鹤几乎是强拖才把他拖上岸。河道很宽,两人好不容易爬上岸,累得气喘吁吁,刚想休息一会儿,远处听得“扑通”“扑通”几声,谢林的人也下水了。
这种事的正确思路是派两拨人,一拨到水里找,一拨沿岸上搜寻。容鹤想得到,谢林自然也想得到。没时间休息了,容鹤一把拽起邦达:“走!”
两人互相扶持着走了很远,来到一处脏兮兮的小旅馆。大晚上,旅馆没有亮灯,离得老远看上去像鬼屋一样恐怖,走得近了发现比鬼屋还恐怖。容鹤进了门,黑皮肤的肥胖老板娘从柜台后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用葡萄牙语问:“几间房?住几天?”
说完又懒洋洋地瞟了两人一眼。
容鹤跟邦达都湿漉漉的,那条河实在不干净,毕竟每个月都要淹死几个人的河,光想想就够恶心了。容鹤的头发都趴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他也不想撩起来叫对方看清楚自己的长相,甚至刻意用带着日本口音的葡萄牙语回答:“一间房,三天。”
在这种地方开店的老板娘都很懂行,这间旅馆里有在逃杀人犯还有行将就木的瘾君子,她只管收钱,不管探听客人身世。听容鹤这么说,她在纸上刷刷写了几笔,算简单登了个记,然后把房间钥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容鹤伸手去拿,老板娘却按着钥匙往回收了一下。
斑驳木制柜台被钥匙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钱。”老板娘冷冰冰地说出一个价格。
邦达不知所措地看了容鹤一眼——他没钱。容鹤从口袋里掏出块劳力士手表,这是他刚刚逃走时从徐书易房间顺手牵羊来的,可惜进了水,现在已经不走了。他把表交给老板娘,仍旧用僵硬的日本口音葡萄牙语说:“修一修就可以用了。”
老板娘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是真货。她拿着这块同样湿漉漉的手表反复端详了片刻,拉开抽屉,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只够一天的。”老板娘在纸上改动了一下,然后把钥匙和纸一起给了容鹤。
“好吧,好吧。”容鹤不得不接受,“一天也好。”
房间在二楼,他们沿木制台阶走到楼上,这时已经是凌晨,走廊尽头的房间竟还传来类似毒瘾发作似的哭叫声。两人住在贫民窟这几年早就习以为常,循着钥匙上的号码找到房间,容鹤打开门,邦达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直到把门锁上,两人才像完全放心了似的松了口气。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邦达问出憋了一路的问题,“他们为什么都要抓你?你偷了他们东西?骗了他们钱?”
都不是,事实上,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容鹤张嘴要解释,可是在第一个音节说出口的刹那,一种强烈的反胃感席卷周身。
他猛地推开邦达,跑进卫生间。按住门锁的刹那,他趴在洗手台上,“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就知道会这样。
当年子弹打入的位置太靠近心脏,枪伤未愈就强行长途跋涉前往巴西,再加上胃病反复发作……容鹤的健康状况在这三年里迅速恶化,以前他很?瑟,觉得自己身体棒棒哒,三十多的人能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比赛跑,这几年尝到了命运的报复,他意识到自己竟然也开始变老了。
他一口一口吐着血,把本就不太干净的洗手盆吐得更脏。好不容易等黑血变红,慢慢不再有想吐血的感觉,他用旁边把手都掉了的破瓷杯给自己接了杯水,简单漱了漱口。
裤子口袋有药,不治病,只止疼,当年他上船前堂哥硬塞过来的,就一小瓶,算计着吃了三年,到现在还剩下三片。容鹤庆幸今晚这么折腾它还老老实实躺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用不停颤抖的手旋开盖子,一次性倒出三片。
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到明天,所以就别算计了吧。
容鹤仰头都吞了下去,大约十分钟后,药效发作,他不再无法抑制地发抖,也不再胃疼。
他把衣服丢在水里简单揉了几下,挂在卫生间通风口,万幸这玩意还好用,没一会儿衣服就吹得半干。他在莲蓬头下洗了个热水澡,四肢百骸都活了过来,那股臭烘烘的味道也没了。说起来他真是恨透了巴西这地方,也恨透了巴西这三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洁癖?
洗完澡,他换上衣服,把头发全部背到脑后,走出卫生间。
“邦达,去洗个澡。”他对少年说。
邦达回过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少年倚在窗边,窗帘全部拉合,他稍稍掀起一个角,警惕地盯着楼下。容鹤走过去,与他一同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见楼下停着两辆黑色轿车,车里前后下来四五个人,黑衣黑裤,黑色头发。
“是他们追来了吗?”邦达小声问。
“是。”容鹤的直觉这样回答。
“是哪个人?”邦达问,“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不知道。”容鹤也不明白,“按理讲他们不会追到这里,就算追到了也不会这么快。”
邦达合上窗帘,一脸严肃:“我们赶紧跑吧!”
“没用,现在出去正好跟他们撞上,从窗户翻出去又会被留在车里那些人发现。”容鹤沉吟。
邦达急了:“那怎么办?”
容鹤咬着下唇想了想,突然抓住邦达的胳膊:“跟我来。”
也许是为了省钱,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旅馆内部几乎是全木制的。容鹤洗澡时曾对着天花板发呆,他发现浴室的天花板似乎比外面矮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以他和邦达的瘦弱身材,刚好能趴进去。
他跟邦达合力推动了天花板上的组合木板,里面果然有一块空间。远处的楼梯上响起了接连不断的上楼声,老板娘为自保是不会给他们保密的,似乎那几个人确定容鹤就在这里,已经找了上来。木门隔音极差,容鹤能清晰听到他们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托着邦达的臀把他托了上去。
隔层掉下无数细小的灰尘,里面是老鼠的天下,邦达一进去,老鼠们“吱吱”叫着四处逃窜。听着这声音,容鹤一瞬间涌起一种强烈的厌恶感,他真想干脆被抓住算了,免得与老鼠为伍。可是不成,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活下来,他热爱生命热爱自由,他决定忍一忍。
他把手递给邦达,脚尖在墙上一点,轻巧地爬了上去。他轻手轻脚地把隔层木板收好,就在下一秒,房门被人踹开,有人冲了进来。
来人大约有四五个,容鹤在灰尘中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他们在房间四处搜寻。皮鞋不断踩踏木地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衣柜被打开,桌子被推翻,连床板都被掀了起来,房间里“轰隆”作响,可是来人一无所获。他们低声交谈着什么,容鹤听不清,祈祷他们是一无所获,决定离开。过了会儿,脚步声果然全都越行越远,走出房间,只留下一片寂静,容鹤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突然,身侧的木板被搬动,一丝光,紧接着是所有光都射了进来!
“容鹤,”徐书易站在浴室中央,用一种哄小孩般的语气说,“别躲了,我发现你了。”
容鹤跟邦达一起被抓了。
徐书易十分鸡贼,他老早就在容鹤身上装了追踪器,循着追踪器信号找,自然快人一步,不会出错。容鹤这回彻底没了指望,只求徐书易下手轻点,就算强暴,也别太疼。可徐书易根本没时间奸他,他都自身难保了。
谢林与巴西黑帮有生意来往,彼此交情深笃。他已经知道徐书易抢先一步抓了人,当地黑帮卖他人情,连同徐书易在内,全城搜索。徐书易被追得连静下来跟容鹤打一炮的时间都没有,三天换了八个地方,往往刚落脚便接到消息,又匆匆转移往下一地点。气极了,他想把火撒在容鹤身上,瞪着容鹤的眼神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容鹤一脸无辜缩在墙角,那样子可怜巴巴,叫徐书易忍不住把他揉进怀里强吻,想强上的时候保镖敲门,又该换地方了。
东躲西藏整三天,徐书易终于联系上航班,可以秘密回国。此番出行他带的人手不多,大部分都折在前几日的追逃中,如今身边保镖只剩了十几个。一大早,天还没亮,容鹤就被徐书易拽了起来,扔进车里。他睁着朦胧睡眼前后打量,发现只有两辆车前往机场。这个人数不对,他忍不住问:“邦达呢?”
徐书易坐进车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这几天容鹤与邦达分开关押,容鹤与徐书易寸步不离,邦达却不知下落。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惦念着小少年。听徐书易这么讲,容鹤推断出邦达也不在后面那辆车里,再想了想,惊道:“你拿邦达当烟雾弹,故意叫谢林以为我们在别处,其实是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