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倒也不辩解,随便他说,仿佛倒似乐意被扣这一顶帽子似得。
两人这么走走绕绕便到了。那是家不甚大的小店,门口的牌子颜色有些旧,估计是家老店。
店主热情好客,见了陆苏二人便是满目的笑容,倒也看着亲切。
苏问坐下,把大衣搭在一边,翻着菜单,他说自己很多年没吃过那个地方的菜了,近来不知怎的,倒是很想尝尝。
陆衡说前两天瞥见他定了两单家乡的小食,估摸着他大概是思乡情切。
苏问笑了一下,说倒不是思乡情切,那里也算不得家乡。他和陆衡讲自己小的时候原是搬了几次家,偏要说哪里是家乡,他也讲不清,但是那个地方的食物倒是合自己的口味,所以谢谢陆衡想着。
苏问说这里的味道很熟悉,感觉似乎不错。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交叠在一起,似乎还没从外面的寒冷中缓过来,所以像是无意似的轻轻的搓着指尖。
陆衡见他这样,没有预兆的把手附在他的手上。陆衡平日里不怕冷,冬天也似移动活火炉似得。手脚都暖。
可陆衡这一放,苏问却像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似得,整个身子一僵,眼睛也像没处放似得,有些慌乱。
可是陆衡并没有停留,他只是轻轻一握,然后就松开了,“待会儿吃点东西,暖一暖。”
苏问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之后像是惯性似得轻轻的又搓了一下指尖,他似乎感觉到陆衡在盯着他看,便有点不自然的把手放下。然后看着那边,说:怎么还不上菜?
陆衡把杯子涮了下,倒了点水进去,递给他,要他先暖暖,说待会就上菜了。
苏问盯着那个杯子,低头嗅了嗅。
“白开水。”
苏问听了,却也只轻轻的抿了一下,然后就堂而皇之的捧着那个杯子,像是抱了个手炉似得。
陆衡将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却也没点破他,只当时什么都没发生似得看着窗外。窗外的叶子绿的鲜亮,阳光打上去,倒有些晃眼。
待到菜上了,两人起筷。
苏问先是有点犹疑似得,看着几个菜,然后稳准狠的夹了块肉回来,开始享用午餐。
陆衡其实并没觉出饿来,是想着苏问早上基本上没吃,只是咬了半片面包片,就不吃了。所以便早早拉他出来吃午饭。
他看着苏问那边不一会儿吃掉的骨头就堆得像小山似得,觉得这样的苏问像是突然幼稚了不少,倒有几丝幼时的影子。
小时候的苏问,喜欢吃肉,很少吃蔬菜,因为这个倒也被大人们讲过不少次。有的时候两人一起吃饭,陆衡就会悄悄的把肉夹给他,每当这个时候,苏问都会像以物易物似得,给他夹两片青菜,然后两个人像是密谋什么成功了似得,悄悄的偷笑。
陆衡其实对蔬菜和肉没有偏爱,但是每每看到苏问吃的一脸开心的时候,他似乎也觉得那青菜多了几分滋味在里面。
陆衡看着苏问,他坐的地方背光,整个人像是打了一层阴影似得。他觉得亲切觉得安稳,可又觉得有些惶恐,像什么东西抓不住似得。他们之间似乎隔了长长的时光。那些漫长的时光把他们雕成彼此不熟悉的模样。可是还好,还好总有些东西是可以超越时间的,像是在那茫茫的时空里,一直等在那里似得,等着谁归来,等着谁发现。就像当年他第一次遇见苏问,他总觉得苏问眉眼间很是亲切,像是旧识;就像他们总会有一些若有若无的默契,让他恍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所以他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分外自在,哪怕那个人有时说话并不讨喜。可是他也愿意和他待在一处,就像停在旧时光里,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整个人都被熨帖的分外舒适。
所以他喜欢和他讲心事,讲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所以他叫他去喝酒,有的时候只要看着他眉眼冷冷的,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不甚在意的样子,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好好的,大概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高高的挂在当空。
所以他之前以为苏问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该是什么都不在意的,都不挂在心上的。他不会痛苦,不会伤心,就像他从来都不会喝醉似得。
可是那天,苏问生病了。整个人蜷在床上。那么大的个子,可却似乎没多少斤两似得。
他怕光,他怕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像是不能见天日似得,缩进被子,微微的发着抖。
那样子的他,让他想到了当年的小北。他记得他找到小北的时候,小北手里紧紧的抓着一边的床单,缩在角落里,微微发着抖。
所以他攥起他的手说:别害怕,我在这里。
所以他攥起他的手说:先睡一会吧,我在这。
所以他看着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眼睛空洞洞的,吓破了胆似得。
所以他看着他微微的放松了身子,呼吸慢慢的平稳。
所以,那些分隔的时光,像是倏忽不见了似得。天暗沉沉的,但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像是无形的力量。
☆、相约(下)
苏问吃着吃着像是感应到陆衡的目光了似得,抬头看他。陆衡坐在有光的那个位置上,苏问抬头,便对上了那人的眼。
“吃你的,我吃饱了。”陆衡把几个盘子拿的离苏问近了,给他围了一小圈,似乎要把他喂养成那个挂着饼的少年。
苏问看了,默不作声的吐出一块小的骨头。他偏着头,夹了一块菜叶,盯着看了看,然后塞进嘴里。他看见桌上界限分明的斜斜的划出一道光痕,陆衡那边春光明媚,太阳大的晃眼。而他在光的阴影里,很暗,却又很舒服。
苏问吃完,陆衡招手结了账。他看见苏问靠在椅背里,像是一只餍足的猫。
那天他们吃了饭,沿着这边的马路走。这个季节,很多花都开了,白的、粉的、黄的,纷繁绕眼的挂在枝头,从下面看上去,那伸出来的枝蔓,将天空称的斑斑驳驳的,倒也似那十六七的姑娘,头上坠着花骨朵儿似得。
他们就在那条路上随意的走着,似乎不在乎走到哪,也不急着回去。
陆衡说起自己小学、中学的时候,说起那些两人分别之后的日子。他像是走马观花客似得,有一遭没一遭的闲谈。
他走着走了倒转过来,看着苏问一步步的走向他,然后他再转过身来,与他同行。
他看着苏问看着他,他便也看着他,然后苏问像没意思似得别过头去,单听他讲。恰巧这时有一片花瓣被风吹落,然后就那么安安稳稳的挂在苏问的领口颈间,陆衡刚想伸手帮他拂去,却见那花瓣悬在那,随着那人的喉结轻轻的颤动,映着颈间若隐若现的皮肤。
陆衡就这么看着苏问,突然呼吸一滞。
苏问见陆衡住了声,便说,“然后呢?”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见陆衡作势收回的手,他笑了一下低着头寻觅,然后就感受到颈间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
苏问收了视线垂下眼去,然后转过身,径自往前走。陆衡跟上前去。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默默的走在那条路上,走在散落着不知名的桃花的小径,走在春日的阳光里。
那些粉嫩的桃花有些被尘土沾污了,半嵌在泥土里,可铺叠在一起,却也好看,它们蜿蜒着向前,像是要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陆衡清了清嗓子,继续讲,“然后,就被我爸带走了,也是好多年没回去了。”他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似得。
陆衡讲自己和那里的离别,他说自己后来到了父亲家里,但继母对他很好,似乎还有点怕他。所以他也就安顿下来,可是有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在海边的那些日子,想起奶奶。偶尔也会想起他,不知道他那时过得怎样。
苏问说自己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每日便是功课、学校。他像是开玩笑似得,说好学生、好孩子这两个角色其实他并不擅长,所以煞费苦心,也只落得如此。苏问说自己的姥姥曾经过来过两次,她和自己说起过他被父亲接走的事情。苏问说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
陆衡问苏问小的时候喜欢玩什么。
苏问对着天空想了想,摇了摇头。
陆衡和苏问讲自己那时喜欢玩的游戏,讲那些没集齐的卡,讲那自制的木头□□,讲那坏掉的游戏机,讲那滚到下水道的四驱车,讲那碎了的玻璃弹珠,还有那个一直没有放飞的风筝。
他说他一直等着他夏天的时候过来。他说他每年夏天都会把那只风筝拿出来,挂在墙上,后来久了,那个风筝的骨已经有些旧了,风筝的面也褪了颜色。再后来他搬家的时候,被他父亲不知道扔在哪里,便再没见了。可是这件事,他一直记得。
苏问没有再来。
那个风筝终究也没有人把它放飞。
陆衡看苏问转向他,有些歉意似得,他马上换了一副不甚在意的口吻,“没事儿,这也算各得其所,谁又说风筝就一定要飞在天上。”
他说着揽了一下苏问的肩,像真的是久别重逢的好兄弟似得。他觉得苏问像是瘦了一些似得,穿这外套,却也觉得单薄。
苏问看向他,说改日他们放风筝去吧,或许有的风筝未必一定要飞上天去,可总归会有风筝喜欢这样的天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