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托盘,正准备出门,听见周卓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百惠踟蹰了一下,只得走过去,打算给他关掉,谁知刚走到手机跟前,周卓突然闭著眼睛说:“你干什么?”
百惠嗫嚅着:“……有声音……”
周卓没有睁眼:“让它响。”
“这么近,不好,桌子上?”
周卓听懂了她这个残破的语言:“就放着吧。”
百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周卓,吃饭?”
周卓“嗯”了一声,却没有起来。
百惠又去给谢明江送饭,结果没想到谢明江把门反锁了,她敲了半天,谢明江才过来开门,转身回到写字台前。
一股浓重的烟味差点把百惠呛出去,她看见谢明江坐在一片烟雾缭绕里,还在不要命地抽,忍不住道:“先生,出来吃饭吧,这里面没法吃啊。”
谢明江置若罔闻,连眼皮都不抬。
百惠只好过去把餐盘放下,打开一点窗户,拉上窗帘,给谢明江盖了一条薄毯。
谢明江失神地抽着烟,全程毫无反应,烟灰长了,他还差点弹到米饭里。
百惠看着他,觉得他像个孤寡老人。
她凑过去,把烟灰缸端起来:“先生,吃饭吧。”
谢明江这才恍然大悟地抬起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百惠拿过他手头燃烧殆尽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又重复了一遍:“先生,吃饭,您是不是一天都没有吃饭?”
的确,谢明江是一天都没有吃饭,不过他这个时候胃口全无,只是勉强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戳两口米饭。
他感到心累。
第56章
七点不到,百惠才养成的生物钟就把她弄醒,她溜出房门在走廊里转了两圈,见几个门都是紧闭,没有一点动静。
百惠又站在楼梯扶手边上往下张望,楼下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她很想睡个回笼觉,可惜昨天那一番折腾让她无心睡眠,只好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只鸡打算煲个汤,起码让周卓和谢明江都能有一点胃口。
约莫八点的时候,谢明江下来了,百惠见他两个眼窝发青,头发都是乱的,没搞清楚他到底洗漱过没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先生起得这么早?我还没做早饭呢。”
谢明江皱着眉:“给我一杯咖啡就行。”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给百惠废话的时间,快步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看。
百惠叹了一口气,只得装水上壶,磨咖啡豆。
想了想,她又从冰箱里拿了煮鸡蛋,金枪鱼,牛油果,西红柿,拌着蛋黄酱,做了两个三明治。
这是一顿很简单的早饭,百惠把它们装在托盘里,拿到谢明江面前,谢明江看到三明治时愣了愣,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百惠:“你再自作主张我开除你。”
百惠绞着双手,知道谢明江也就是说说,站在旁边装乖,不吭声。
谢明江愠怒地瞥了她一眼,端起咖啡喝了两口,拿起三明治随便啃着,突然问:“周卓呢?”
百惠回答道:“在屋里睡觉呢。”
谢明江哼了一声:“没爬起来闹着去上学?”
“没有。”百惠说,“我早上七点不到就醒了,他什么动静也没有。”
谢明江沉默下来,拿三明治就咖啡,总算是吃了一点东西。
百惠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开了口:“先生,让他去上学吧。”
“为什么?”
百惠鼓起勇气说:“还有半个多月,仔细一算都没有三周。”
她说得隐晦,谢明江顿了顿,眼光挪开,不知道聚焦在哪里,没接话。
百惠有些激动:“他现在一天比一天开心,对咱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好,如果先生让他上学,说不定他留恋咱们家,时间到了也不走。”
如果是昨天以前,谢明江也存在这种幻想,但现在看来,那实在太不切实际,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谢明江白她一眼:“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会留恋这个家?”
“那……那也能和和睦睦地……好聚好散。”
“谁要跟他好聚好散。”
谢明江没来由地一阵心烦,将三明治扔回到盘子里,咖啡也不喝了,又掏出一根烟叼上。
他这个抽法让百惠十分害怕,百惠倒希望他能摔碟子绊碗,把自己的情绪直接表现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闷不作声地和自己过不去。
她如此作想,但并不敢吭声,迅速收拾掉谢明江的剩饭回到厨房,着手准备周卓的早餐。
百惠把鸡汤关了火,收拾出几个烧卖放到锅上蒸,上楼去叫周卓。
她敲了两下门,进去发现周卓已经穿戴整齐,直挺挺地坐在桌子前发呆。
这着实让她有些意外,走过去俯下.身:“周卓,吃饭吧。”
周卓很茫然地抬头,她发现他脸色极差,白的吓人,嘴也干到皲裂,心里一沉。
然而他显然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很轻地“嗯”一声,站起来,跟着她一起走出房门,转身就进了洗手间。
按道理他睡了一夜,应该有所恢复,可他还是晃晃悠悠,百惠盯着洗手间的门,感到恐慌。
她赶紧下楼弄饭,不再拖沓。
结果周卓洗了挺久,直到百惠的烧卖上了桌,他也没有下来,正当她打算上楼叫他的时候,看他换上了居家服,头发湿漉漉的,是洗过澡的样子。
周卓拉开餐椅坐下,百惠发现他脸依然没有变红,还是发白,百惠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把鸡汤端的离他近一点,让他喝。
分明家里有三个人,但发出的响动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安静极了。
周卓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几个烧卖,朝百惠点个头,仿佛没看见谢明江一般,直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木然地坐到书桌前,自己配合笔记看新一章的数学书,这笔记还是陆杉整理的,陆杉效率很高,周卓几册数学笔记和英语笔记都是他花那十几天写的,整整两本,字也很飘逸好看。
周卓突然想起来邵琳佳的那一番话,她说的没错,整理出这样笔记的学习成绩优异的他,不应该因为自己,被困在小小的A大,做一份一个月挣钱不多的临时工作。
周卓正在胡思乱想,桌上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陆杉发给他的短信:“我妈跟你怎么说的?不管她跟你说什么,你只要跟着我就行,好不好,答应我,你现在上课,我就不打扰你了。”
类似的短信他从昨天凌晨陆续发到今天早上,周卓每一条都看了,每一条都没有回。
他不知道怎么回。
周卓放下手机,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书上,十二点出头,百惠叫他吃中饭。
周卓停了笔,又拿起手机,给陆杉发了一条回复:“阿姨没说什么,你好好出差,我最近特别忙,谢明江也要开始天天接我放学,等这十几天过了再说,不差这十几天。”
他看了这条短信两遍,觉得回复的可以,放下手机去吃饭。
谢明江也在饭桌上,周卓不看他,他反而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周卓,发现他不但气色差,背也是驼着,瞧上去跟霜打了似的发蔫。
谢明江看着就来气,吃了两口饭,他干巴巴地对着空气挤出一句:“下午去李兆成那里,他的假也放完了。”
周卓当然没有回答他。
谢明江决定把自己近半个月的工作都拿到家里来办,不去公司上班,有会也不去开,能拖先拖,下午他开了车,带周卓去了李兆成那儿。
李兆成见周卓变成这样,十分差异,但没有表现出来,把周卓带到咨询室,才开了口:“年过的怎么样?”
周卓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沉默。
李兆成感觉不妙,他翻开记录,慢腾腾地转着笔,等周卓说话。
好半天,周卓才开了口:“李医生,我感觉很累了。”
他不知道周卓想表达什么,只得笑一笑,佯装明描淡写地说:“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和明江吵架了?”
周卓咬着嘴唇,又是不吭声。
李兆成试着调动他:“周卓,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憋着对你自己又没有任何好处,和我聊一聊,也许我能帮你解决,最不济也可以帮你排解情绪。”
“……”
这咨询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李兆成放下笔:“你看,咱们的咨询已经有了很不错的效果,你现在吃饭睡觉都恢复很多,咱们不能半途而废呀。”
周卓抬眼皮看他,似乎是燃起了一点倾诉欲,可就在李兆成觉得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又把眼皮垂了下去,很小声地说:“这可能不是心理问题,不需要咨询。”
李兆成实在想不通,这几天能发生什么样的事让他欲言又止成这样,想了想:“周卓,什么都有可能引发心理问题,你这结论下的太随便了。但如果你不愿意讲,没事,那就讲一点你愿意讲的,哪怕是最基本的。”
于是周卓讲了他的三餐,讲了他的睡觉情况,又讲了他的学习情况,李兆成左听右听,依然糊涂。
短短五十分钟过完,他把周卓带到休息室,暗暗朝谢明江摇头。
而谢明江也是一脸沉重,这沉重仿佛也不单纯是因为这个咨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