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成说:“他肯定是有点心理问题,心理问题引发生理问题,一两次心理疏导能有什么用?”
谢明江没来由地心里一慌,他低头,声音也跟着底下来:“他不会去的,他不愿意。”
李兆成说:“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明江,这种事情早解决越好,往后拖着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谢明江握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是的,他强他的时候都没有考虑过他愿不愿意,现在反而踟躇起来了。
可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让我想一想。”
剩下三天过地飞快,最后一天的晚上,百惠照着食谱做了一桌子中国菜。
谢明江吃着,看她眼神粘在周桌身上,又是不舍又是心疼,然后她仿佛发现了谢明江的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谢明江拿餐布擦了擦嘴,下定决心道:“吃完饭让老张送你走。”
周桌基本就没吃,他立刻放下筷子:“我自己就能走。”
百惠在谢明江的余光里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她整个人都蔫了似的,低头摆弄自己的围裙。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可以大鸣大放地表现自己的情绪,但是他不行。
谢明江说:“过会儿我给你一张李兆成的名片,你每周定期去那里……和他聊聊天。”
周卓面无表情,眼神却飘过来。
谢明江说:“他可以帮你改善一下你吃饭睡觉的问题。你尽管去,不用给他付钱。”
见周卓依然不吭声,谢明江说:“你一定要去,我说过,你只有好了才能从我这里走,我履行了我的承诺,你能做到吗?”
周卓若有似无地点了个头。
谢明江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移开视线,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看哪里:“好,走的时候把你房里那些东西都拿走。”
周卓马上说:“不了,我用不到。”
他说完就站起来,显得有点尴尬:“我饱了。”
谢明江听懂了他的意思,转头坚持对老张说:“你送他走。”
第22章
由于谢明江的坚持,周卓也不得不上老张的车,他不想因为这一点不顺从招致来谢明江的变卦,于是姿态柔顺地坐上去,看着车子开出别墅,那幢房子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的心越跳越快。
他自由了。
这种感觉上次出现的时候也不过几个月前,但显然重获自由的心情都是一样,周卓坐在车里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是烧开了一锅沸水,手心更是冒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地跳。
他正激动着,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痉挛,但当着老张的面还得强忍,看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他有些按捺不住,冷汗也流得凶猛,终于到了家门口,他假装神色自若地说:“我走了。”
老张点点头,觉得说再见肯定不合适,就沉默地开车走了。
周卓往楼道口走,才进楼洞,他立刻就蜷缩地蹲在了门后面,用手来回粗鲁地揉自己的胃。
揉了一会儿感觉能走了,他又重新站起来往家走。
孙小宇见他回来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也十分开心:“哎呦,哥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一周可把我寂寞的。”
周卓看着他,怎么看怎么面善可亲,伸手揉了一把孙小宇的头:“你不是成天地和人聊微信看小说?”
孙小宇嘴巴一撇:“看来你是一点不想我。”
周卓说:“不是,我特别想你。”
孙小宇很惊讶:“你这走了一周怎么变这么肉麻了?对了……咱哥还行吧?”
周卓一滞,尴尬地说:“他好了。”
孙小宇立刻眉开眼笑:“那就太好了,你也不用发愁请假的事儿了,不然咱经理绝对不答应,到时候你单位医院两头都想顾过来还不得把你给累死?”
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周卓却一点也不觉得烦。
他爬上床,往上面一躺,听着听着,似乎有了一点睡意。
孙小宇说:“哥,你从医院回来就不能洗了澡再睡?”
周卓很不想让那点睡意丧失,随口编了个谎说:“我送我哥回家的时候在他家就洗了,我睡了。”
孙小宇以为他困得厉害,体贴地关了灯,默默爬上床玩手机。
老张回来已经接近九点半,他一进屋见谢明江坐在电视机前凝视着广告,好像在发呆。
广告里本来是一群年轻女生蹦蹦跳跳,播了十几秒突然跳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眼神深邃忧郁的男明星做洗发水广告。
谢明江抬手就把电视关了,回头看他:“送到了?”
老张说:“到了。”
谢明江没了话,低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百惠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今天需要帮您把卧室收拾出来么?”
谢明江说:“不用,先放着。”
他感觉到犯困,也不想再看文件,于是挥手对二人说:“我睡了,你们也去睡吧。”
上了楼,他徘徊了一阵,不自觉地就走到卧室门口,卧室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堆东西,不知道算变满还是算变空,半开的门,半开的窗帘,风把那层纱翻弄着,阳台上的躺椅时隐时现。
谢明江突然觉得,周卓就像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风把他吹走了。
随即他便唾弃自己的可笑,居然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随手轻轻带上门,毫不留恋地走开了。
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数九天,早晨七点钟都还是黑的,周卓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床杆上传来梆梆两下:“起床了哥,你咋过了一周还睡上懒觉了?”
周卓这才清醒过来,他坐在床头,发觉自己果然能正常睡觉了,一阵喜悦,挺利落地从床上下来,接棒孙小宇去洗手间洗漱。
两个人一起去早餐摊吃早点,周卓兴致勃勃地要了豆浆油条。
结果他把泡在豆浆里的油条送进嘴,就觉得还是不舒服。
孙小宇察觉到了:“怎么了?”
周卓顿了顿,安慰自己说应该是油条太油了,豆浆也有腥味,冲那大妈说:“不好意思,给我来个银丝卷。”
大妈说:“你小子,一周没来,还以为你不上阿姨这儿来吃饭了。”
周卓摆摆手:“不是,前段时间有点事儿。”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银丝卷,重新塞到嘴里,这次是比刚才容易下咽一些。
周卓很高兴,他就知道他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他和孙小宇去的时间刚好,经理才准备开始派货,走到打卡机前跟他说:“来了?你哥怎么样了?”
周卓点点头:“好了。”
经理瞧他一星期不见,人好像憔悴几分,知道他确实累,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像是对着大家说:“十二月到过年那是忙上加忙,大家有什么难处我也理解,不过最好还是克服一下,不然剩下的人根本送不过来。”
周卓没吭声,把自己的货扛到快递车上,揣好手机和货单去送货。
这时候天才亮起来,马路上不仅有晨练的大爷大妈,也有背着书包奔跑的高中生,疾走看表的上班族。
周卓把手往车把手上的棉袖套更深处揣了揣,不时呼出两口白气。
双十二被他躲过了,但要送的东西并没有少多少,周卓尽心尽力挨家挨户地跑,到中午,他去了盖浇饭馆吃饭。
老板娘有些意外,冲他笑了笑,正要转头进厨房吩咐,周卓叫住了她——
“先等一下吧,老板娘,我今天换个饭吃。”
他在菜牌面前伫立沉思,一面想着多拿出点钱吃个好的,一面又怕油腻的让他咽不下去。
他想了半天,最后说:“给我来个番茄炒蛋饭,单独加一个鸡腿,另外装一个碗行不行?”
老板娘连连点头:“当然行。”
周卓径自走到暖气旁边,贴着坐下,把两个手交互地揣进兜里发呆,他连玩手机的心情都没有。
老板娘吩咐完走过来,对他说:“你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最近特别忙?”
周卓不知道怎么说,点点头。
老板娘说:“忙就应该吃点好的,正好我们今天冬瓜丸子汤让我老公弄多了,那都是猪油炸过的丸子,瓷实,也香,给你弄点炸好的丸子吃?不收钱,算我送你的。”
周卓摇摇头,有些抱歉:“不了,谢谢,我最近胃不好,吃不了得浪费,您太客气了。”
老板娘一听,笑了笑说:“胃不好确实要注意少吃油腻的,哎呀,饭好了,我给你端去。”
丸子在监狱常吃,实际上在看守所就常吃。周卓还深深记得他刚进看守所的时候第一次吃冬瓜丸子,是那种穿警服的人拉着一个平板带轮子的车,上面放一个大铁桶,一动起来就响,在一个房间里的人听到这个声音,有的就会凑过去看,看今天吃什么菜。
他也会看,他趴在那跟两个巴掌大小的可以上下拉动的小门上,拉开还有不细密的铁栏杆,透过铁栏杆看分菜,看那人把桶一倾斜,丸子又密又多,以一种让人生畏的姿态,咕噜噜地滚到盆子里。
那个场面非常地不好看,和猪食看上去无差。
“来了,吃吧。”老板娘的说话声换回周卓的思绪,他点头,抄起筷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吃饭。
吃饭也需要心理建设,他不敢细嚼慢咽,怕吃出什么油腥味,囫囵吞了半碗西红柿鸡蛋饭之后,觉得还可以,立刻有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