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周洵没见过病人就料事如神,就不再一味抱怨了,说:“那他这个咋整啊。”
周洵说:“先按照医生说的办吧。”
“他这个样子,很可能是耐药了。要换药才行。而且发烧不好办,住院观察比较好。”周洵又问,“除了你儿子外,你们家其他人,有出现过肚子痛拉肚子的症状吗?”
那妇人道:“这个哪里晓得呢,也许有痛一下,但也没太在意,都不记得了。”
周洵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他有吃什么东西,你们没吃的吗?像是冷的腊肉呀,鸡蛋呀这些。”
妇人说道:“腊肉有吃,鸡蛋也是给他吃的,他身体不好,要补一补。”
周洵说:“很可能就是吃这些,但是东西又不干净,所以他才这样病了。你们以后给他吃的东西,都要是煮熟的热的,你们也要洗手后再吃饭。”
妇人应了之后就走了,也不知道记不记得住,或者会不会这么做。
这里以前没有做沙门氏菌的药敏试验,不过周洵跑去和这个病人的接诊医生谈过之后,就说帮病人做一下药敏试验,到时候也更好用药。
接诊医生说:“给他们开的单子里没有做药敏,再给他们开加做药敏的单子,他们怕是要闹的。而且医院里之前没有做过药敏,都没有定价,也没有办法开单子。他之前用的药不行,给换一下就行了。”
周洵说:“现在沙门氏菌耐药率那么高,很多菌株耐七八种药,我先做一下再说吧。不用给他们加开检验单。”
因为之前没有开展过做沙门氏菌的耐药实验,这里自然也没有常备的药敏片,他只好去开了各种抗生素的药,花了一中午时间,自己制备了药液,然后用打孔法将前一次分离纯化的病人的菌株做了药敏试验,又将病人这一次的样品再次做分离试验。
周洵忙了一中午忘了去吃饭,等其他同事来上班,他才想起来还没吃饭,赶紧跑出去吃了碗面条。
幸好是这里管理松散,他可以跑出去吃碗面,要是是以前,上班时间是决不能出去吃东西的。
周凝下午到了家就给周洵打了电话,收拾了家里,晚上又去柯眉家里拿了箱子和接了淘淘,晚上就抱着淘淘和周洵视频,淘淘看着是没有瘦,大约是分别几天想周凝了,一向高傲的不屑于照顾他的两脚兽的他,此时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黏在周凝的怀里。
周洵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药敏试验的结果,非常糟糕的是,实验的四环素、链霉素、卡那霉素、氧氟沙星、环丙沙星、庆大霉素都有耐药,只对四代喹诺酮和头孢还没有耐药。
他把结果反馈给临医,对方才更有把握地用了药。
之后周洵又做了第二次样分离纯化出的沙门氏菌的耐药,结果和第一次的相同,他把结果反馈给接诊医生后,就再没有管这件事。
他因为其他事去找接诊医生时,听说那病人情况好转已经出院了,他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在条件艰苦的地方,孩子的夭折率总是要高一些的,但是,谁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好好的孩子就因为这种感染而离开这个世界,能够恢复健康,总是让人高兴的,周洵那天中午甚至多吃了一碗米饭。
晚上边查文献边和周凝QQ视频时,他就对周凝稍稍提了这件事,周凝说:“感染沙门氏菌居然会这么严重啊?”
他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和概念,很疑惑。
周洵说:“致死率有3%以上,所以要是肚子痛拉肚子发烧发冷,不要以为是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病。”
周凝说明白,又问怎么可以避免感染,周洵笑道:“很多熟肉制品还有鸡蛋甚至有些水果都感染有沙门氏菌,所以饭前洗手,把在超市买的熟肉食品再热后吃,不要吃生鸡蛋,水果好好洗,问题就不大。以前美国发生过肯德基和西红柿携带沙门氏菌造成人群中大规模沙门氏菌病暴发的事,其实中国这些情况也多,只是很多人感染不会去看病,所以统计出的结果才少而已。”
周凝简直要被周洵说得洁癖更严重,周洵只好又安慰他,周凝问:“那这些情况不能控制吗?”
“这是疾控的工作,像是我们收治了感染者,会上报到食源性疾病监测系统,他们那边可以从系统里看到,就会来收菌,要是一个时间段同一个地方有多起感染,就可能代表是同一株菌引起的疫情,他们会去调查源头,避免再有感染。特别是学校或者有餐厅的大公司,出了这种情况,就会马上查原因。”
“学校和大公司还好说,但是要是是分散的人群,怎么就能说是有疫情?还能找出源头?”周凝很疑惑。
周洵道:“就像人可以通过基因判断父子,微生物也可以的。有很多分子生物学方法可以证明那些人感染的病菌是不是同一株菌,他们的基因一样就能说明问题。”
周凝笑道:“感觉像是查案一样。”
“对呀。”周洵说。
周洵以为那个感染过沙门氏菌的病人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没过几天,他的妈妈再次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她每次都不去放样品的窗口,而是顶着脑袋就要往实验室冲,周洵真是对她无奈了。
不过更加无奈的是,她的儿子还是以前的问题。
她送了样,对周洵发愁地说:“他们都说我儿子是撞了鬼,要是医院再医不好,我们就要去求活佛了。”
周洵惊诧道:“他这个可能是复发或者是重复感染,不要迷信。你家里不是汉人吗?”
“是汉人啊。”对方道。
周洵说:“你们还是应该相信科学和医院。”
对方满脸愁容,儿子的病,都要把这个女人压垮了。
大约她老公出去打工了,家里甚至只有她和婆婆在。
周洵对她非常同情。
第56章
周洵知道对这个女人谈什么科学都没有用,她根本就不知道科学是什么,可能连这两个字是怎么写都不知道。
人在自己所在的环境里生存,有些人一辈子在一个小乡村里浑浑噩噩,有些人在更大的世界里浑浑噩噩,也有人以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理为人生的目标,有人有权有钱,有人有文化有知识,有人什么都没有,为了存活下去,就已经千难万难。
作为这个世界上的病原体的寄居体,这些人都是无差别的,要说有差别,也只是来自于某些基因的突变带来的诸如细胞表面受体之类的差异,而从人的本质上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差别。
在生病这一点上,人和人在上帝面前是完全平等的。但是,是否会接触到这些致病因子,就与人所处的环境、人的权利金钱、人的文化和性情等等有很大的关系了。
喜欢和很多人发生性关系的人,感染引起性病的微生物的可能性就会更大;而处在核泄漏区的人自然更容易得癌症;一直处在雾霾环境里的人,呼吸道疾病发病可能性就会更大……而周洵面前的这个女人家里,因为没有很多防止病原微生物或者寄生虫感染的知识和行为,感染病原微生物或者寄生虫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但即使他们感染了这些治病微生物或者寄生虫,有些人也将这归结为撞了鬼,因为不进行规范化治疗而最后死亡。
但和他们说任何科学的东西,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没有这方面的最基本的常识,所以无法理解,因为无法理解,便也容易产生怀疑,最后就不就医了。
周洵说:“我会马上给做检测,但是要明天才有结果。你儿子住院了吗?”
女人说:“只好又住了。总这么住院,又花钱,家里又没得大人看着。”
周洵说:“只要好好治,就没有问题,你别相信那些迷信的做法,不然是真的害了你儿子。”
大约是周洵话语温和,对方被安抚住了,就又回了病房去。
其实每天送样品来检查的病人并不少,就他们微生物这边,怎么也有十几个,但周洵就对那个女人的事很在意,可能是她太可怜了吧。
周洵下午做完实验,和同事说了一声,就去开检验单的接诊医生杜医生那里问病人的情况,杜医生说:“他之前已经好了,又这样腹痛拉肚子发烧,是重复感染的可能性很大。先给他控制体温和上抗生素,等你那边的检验结果出来。不过应该还是沙门氏菌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你们那边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做血清分型吗?”
杜医生是一个年轻医生,三十多岁,比较信服周洵的检验能力和他的见识,所以愿意和他讨论一些病人的情况,甚至找他专门咨询过检验上的一些问题。也正是因为两人比较有话题,周洵才来找他谈。
检验科、放射科、超声科这些辅助性科室在医院里一向是处在二等公民的地位,不仅拿的钱少而且地位低,临床医生很多都自视甚高,不愿意搭理这些科室的人,若是搭理,多数时候也是颐指气使催问结果。特别是有些自恃资格老且地位高的专家医生,更是不会愿意搭理他们,有时候检验结果模棱两可需要花时间重新做,会耽误他们治疗用药,检验人员背锅被骂也不算新鲜事,当然,被质疑检验结果的准确性,也是经常发生的。别说周洵这种年轻人,以前王主任都被指着鼻子骂,当然,王主任的性格自然是回骂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