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呢?”薇薇安理直气壮地说。
不过,很快她又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从这里翻过去虽然很刺激,还是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抱紧我,现在我们要直接翻过这座山啦!”
话音未落,超重的感觉袭来,魔杖骤然开始升高。
不再是以往闲庭信步般的飞行,这一次薇薇安的上升又快又急,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隘口的灯火就迅速暗淡、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们正在向最高峰飞去。
肉眼可见地,我们脚下的植被从高大繁茂的树林渐渐变成了连绵的低矮灌木,又从灌木渐渐稀疏成丛生的草甸,随后草地暗绿的颜色在夜色中也逐渐变得稀薄,开始出现白雪覆盖的痕迹,在岩石的间隙间斑斑驳驳地泛着月亮的光——我们已越过雪线。
再往上去,夜空中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举目皆被冰雪与嶙峋的巨石所覆盖。
高空狂风呼啸,吹得我们的斗篷猎猎作响,即便被薇薇安操控的气流环绕着,也依旧能够感到肺腑吸入寒气的冰凉。
我不由得又抱紧了薇薇安一些,把脸贴在她的背后,轻轻蹭了蹭。
风呼雪啸中,薇薇安的声音飘了过来:“别怕。”
我摇摇头,小声地说:“我还好,只是怕你冷。”
——精灵的体温总是很低,尤其和兽人相比。
薇薇安似乎怔愣了一瞬,随后声音中带上了一分笑意:“那就劳烦殿下您再把我抱紧些。”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文绉绉地喊什么敬称了呀!
我被她弄得面颊发烫,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薇薇安重新变得凛然的声音:“是认真的哦,再往上飞空气就会变得过于稀薄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从深谷里穿过这片山脉。”
下一秒,我感受到魔杖停止了上升,大弯一转,迅速而漂亮地闪过峭壁上突起的尖利巨石,冲入了迷雾之中。
与方才全速上升而带来的凛冽厉风不同,山谷中的雾气显然嗅起来更为湿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风会比先前缓和多少。
山谷中依旧阴风厉嚎,比先前还要猛烈,即便薇薇安的斗篷内侧绣满防风符咒,我也依旧觉得耳朵都快要吹掉了。
更离奇的是,即便是如此的狂风,山谷半空的浓雾也毫无被吹散的痕迹。
为了防止迷失在浓雾之中,我们只好挨着峭壁的边缘飞行。千仞万仞的绝壁之间,浓雾中的巨石与怪树,如同时隐时现的礁石崖角,让人稍有不慎便会撞得粉碎。
我努力竖起耳朵,辨别着不同气流在空中交织的微妙区别。
一种细微的嗡鸣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小心上面!”我大喊。
一块巨大而尖锐的岩石从上方的浓雾中显露出身影,直直地对着我们冲来。
仿佛眨眼间我们就要在上面撞得粉身碎骨!
下一秒,眼前的景色骤然远去。
魔杖忽然开始急速地坠落。
没错,是坠落,而非下降。仿佛失去一切动力,魔杖飞行的轨迹反折出一个极为陡峭的角度,向着下方茫茫的深渊急速地坠去。
巨大的冲力和呼啸的狂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凭借着本能用尽一切力气抱住了薇薇安的腰。
坠落,坠落。
呼呼的风声响彻耳边,在我以为下一秒我们就要摔个粉碎的时候,魔杖陡然改变了方向,带着我们再次向上方冲去。
上升,上升。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行的速度终于变得和缓起来。我们再次回到了高空之中,四周是依旧望不见尽头、或许也没有尽头的浓雾。
天地群山茫茫,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在群山间响了起来。
“停下、停下,鲁莽的旅人,报上你的名字,你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那声音是如此的低沉而沧桑,回荡在山谷,像千年的风吹过万年的山岩。
浓白的雾气和雪花在山谷中翻滚着,如同一锅诡异的、冰冷的沸汤。我被吹得快要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想要辨别这声音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薇薇安的斗篷却“扑”一声展开,把我兜头罩住,身边的魔力也随之波动起来——薇薇安用她的魔力把我严严实实地掩盖了起来。
随后,我才听到她不紧不慢地答道:“我是风与星之魔法师薇薇安,此刻正要穿越这片山谷,到山的那边去。”
她的声音在这片风呼雪啸中显得分外的轻,却也分外清晰。就在我屏息凝神聆听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若有似无、轻轻痒痒的触感传来,薇薇安的手覆住我的手背,用拇指尖在我的手腕中悄悄拼写道:“山灵。”
我耳尖莫名一烫,明白了她的意思。
山灵,即是山的意志。这些屹立在大地上的不朽群山,或许自神创造这个世界时便已经存在,并在千百年的漫长时光中诞生了自己的意志。
它们有的性情温和,山坡青绿秀美,迎来送往;有的却古怪而残暴,终年与峭壁深渊、狂风暴雨相伴,令无数旅人粉身碎骨、葬身山中。
……眼前的山灵,大概是后者。
我不由得紧张地揪住了薇薇安的衣摆,然后听见那低沉冰冷的声音说:“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的身份——精灵,你很傲慢。”
“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翻越群山。他们只配在我的脚下仰望我高高的峰顶,在攀登的时刻谦卑地低下头颅。”
“精灵,你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回答我的三个谜题。如果你能全部答对,那么我会允许你从这里通过;反之,如果答错任何一个,我就会让你在深渊中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
“一个。”薇薇安忽然说。
“什么?”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一个?”
薇薇安还在往下说:“我的意思是,我只接受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体内的魔力就会成为风,吹过这个世界上每个地方,告诉所有的旅人和飞禽走兽,不要再试图经过西风山脉。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等着在接下来的成千上万里,对着那些不会说话的木头和石头编谜语吧,不会再人回答你的问题了——怎样?”
我默默地拽紧薇薇安的衣摆。
我是说,如果万一,万一如果,薇薇安这脾气惹怒了对方的话,这样的安全感起码能让我不至于在生死狂飙中,因为心脏跳动过速而亡。
——还能拿她这脾气怎么办呢?习惯呗!
对方依旧在沉默着,在风雪隆隆的呼啸中,高耸如云的山峰伫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乎正在思考。
……也或许是在无言的暴怒中思考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在这巍峨群山带来的无形威压中,我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就要和薇薇安一起生死时速的准备。
然后,风中飘来了山的声音。
“真、真的吗?”对方弱弱地问,“你们人类世界难道已经不流行这种猜谜语的桥段了吗?”
“不流行了。”我听见薇薇安相当冷酷无情地说,“这剧情上次流行,大概还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呢——废话少说,猜谜吧,不然我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对方气愤地说,“编谜语也是、很辛苦的!”
“走了。”
“……等等!”
大山深处的雾气翻滚起来,回荡的风发出了一种类似于人类清嗓子的声音,山灵结巴了一会,终于找回了最初那个苍老、迟缓而又威严的语气:“那么,你听好了——”
“世存一物,无色无形;富者所愿,贫者所需;
“智者亦求,愚者亦得;今欲问汝,此物何名?”
好简单的问题,我忍不住想。
——没有确切的形态,无论贫穷富贵都想要得的,不会因为一个人聪慧与否而失去的,不正是“幸福”吗?
大概是迫于威胁,就连山灵也不敢为难薇薇安了吧——我这样想着,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道题并非只有一个答案。幸福、快乐、自由、安宁……一切在精神上的追求,大概都可以套入这个问题之中。
显而易见的陷阱。我不相信山灵会认为薇薇安察觉不到。
那么,能让它问出这个问题的,比起答案,或许更重要的是回答的人了——这谜底所映照的,是答题者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么?薇薇安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悄悄支棱起自己的耳朵——我太好奇了,此刻我的心情大概与山神一致。精灵啊,这种拥有容貌、天赋、寿命等一切人类所渴求之物的存在,在她们心中,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然而,待到薇薇安启唇,吐出的却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过、也听不懂的发音:“——”
山灵爆发出了一声大笑。
我第一次听进群山的笑声,好像一千块巨石同时跃动碰撞,又好像一千股风同时震动,仿佛连山脉深处都产生了微微的震动:“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精灵做出这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