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老妇人的模样了,而我的老师却还依旧年轻着。时光与属于另一个人的浓烈的爱恨凝固成琥珀松脂的金色河流,将她永恒地封存,也永恒地横亘在她与一切人之间。
于是我便知道,纵然后世青史将有我的一席之地,但在老师的故事里,我也只能是无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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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所有年轻女孩……黯然失色。”来自波伏娃《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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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尾声
在这之后,如同流星划过天幕,所有的故事都走向了它的结局。
最先离开的是莉塔。身为君王的贴身女仆,她一生没有配偶,也没有儿女,整段生命都仿佛献给了这座王宫。她视女王如子,女王亦视她如母。在经历了对普通人而言已足够此生难忘的王权斗争与倾轧之后,动荡的前半生终于过去,她拒绝了女王为她颐养天年的提议,选择一直以女仆的身份,陪伴在女王左右。
在一个静谧的,落雪的清晨,她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起床。老妇人平静的躺在柔软洁白的鹅毛被中,如同一只终于得到舒展的白手套。如同过去她曾为女王做的那般,女王坐在床头,亲手为她梳理发辫。
所有见过她最后一面的人,都相信她已然度过了很好的、很平稳的一生。
第二个离开的是莎芙。那场在战争中染上的重病,虽然已经治愈,却让她的身体变得比旁人虚弱许多。或许正因如此,她没有应允与洛里亚一同到世界各地旅行的邀请,而选择长久地定居在下城区。战争结束后的五十年里,她一直生活在白丁香学院里,目睹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毕业离开,直至她也离去。
有人满腹经纶却终生蝇营狗苟,有人不过略识之无却能桃李遍布。在白丁香女子公学最初创立的那几年,没有人愿意成为妓.女的老师,是莎芙对着那些女王赠与的书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学着,为女孩们编写了最初的课本。
在毕业典礼上,她曾亲手为每一位学生别上象征业成的十字丁香胸针,而在她离去之后,所有人用白丁香纪念这位教育家。
随后离开的是斯图尔特。战争之后,他曾在诺恩大陆旅行过几年,却少与艾希礼见面。或许是彼此都身为那场战争的遗迹,相见难免触及伤情。被称为大治愈者的魔法师内敛而沉默,调配的药水名满天下,自身的故事却从来不为人知。在战争之后的第八十二年,一个下雨的春夜,一只乌鸦落在女王的窗台,捎来他的死讯,艾希礼才知道,曾经目睹过那场战争的人,又少了一个。
第四个离开的是安洁黛尔。新纪元的第一个百年刚刚过去,在丰收的秋日,圣山凡忒修斯蒂传来了大神官溘然长逝的消息。女神官的一生都在忠诚地为逝去的圣女履行着职责,严肃与高洁的美名与她一生相伴。
在她的主持之下,曾经尘封在圣山藏经阁深处的神谕石板被重新解读,昔日胜利者掩盖去的那段历史解开沉封,众人终于知晓,当神明诞生于人的信仰,那么一切的荣耀应归之于人,是人类推动着历史,如同神话中的英雄推动巨石,在时间中一次次前进。
于是,后人将此称为历史与神学分道扬镳的起点。人类散落在大地之上,却未曾孤独,如同闪烁的群星,每一个灰暗的侧面,转过一圈,或许便能闪耀出自己的光彩。
最后,芙洛拉也同她道别。
阿尔希弥斯家的大小姐,奥尔德林最美丽的少女,黄金魔女,拉维诺第一位女公爵,魔法首席大臣。无数称号如同宝石镶嵌桂冠,缀满了她的一生。十七岁那年她从房间的窗台上一跃而下,未曾想过自己将踏上如此的道路。
是命运,更是永恒的、不屈的勇敢让她走上这条路。未曾畏惧过权力,未曾放弃过自由,也未曾拒绝过爱,芙洛拉·阿尔希弥斯活了一百九十八岁,在权力与一场一场的恋爱之中起舞多年,终生未婚。
而在芙洛拉生命的最后三十年,她将特蕾西娅的头冠、首席大臣的权戒悉数交还,孤身一人开始了前往另一片大陆的冒险。
从此,诺恩大陆永远地失去了她的身影,但芙洛拉的冒险却不断地随着水手的传说自大洋彼岸传来。一千座高山,一千泓湖泊,无数遥远的风景,她代替女王一一踏过。
终于,在最后一封书信中,她庄严宣布:我已经度过了足够好的一生。现在,或许就快要到了结束的时刻。
灵脉复苏,曾经寸草不生的死域已经出现绿意。那么,艾希礼,你什么时候去过属于你的那一生呢?
她在信中最后一次询问。女王无奈地莞尔,没有写回信。
荆棘王冠在枯萎多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萌发新芽,小小的一点绿意,珍珠般缀在枝头。然而,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长大。
而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意识到,随着人类的发展,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神秘,也开始消隐。
虽然在有生之年,母神荫庇依旧会长久地留存在世界之上,但身为曾与母神触连之人,最早的消退,却已在她的身上中显现。
尽管艾希礼依旧年轻,但却开始渐渐感到疲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年来她夙兴夜寐,即便是长明的蜡烛,也有烧到疲倦的时候——薇薇安,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她在心中问,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艾希礼垂下眼帘,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够亲眼看着那一天。
毕竟,她真的已经太累了。自此,几乎所有曾经目睹过艾希礼年轻时代的人都已经离去,徒留她在此地伫立,孑然一身。
薄薄的信纸,与曾经那朵夹在字典中的白蔷薇一起,收到了抽屉的深处,像一艘纸折的小船,旧友最后的书信载着昔日欢笑、争执而又流泪的往昔远去,驶向记忆的深处,再也不会回头。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女王依旧行走在王宫,从议事殿到书房,处理政务,教导学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才意识到,未来许多已经或将要展开羽翼,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都来自女王的身旁。
然而那时,作为女王的学生,连她们自己都不会相信未来会发生这一切。永生的女王仿佛已成为拉维诺永恒的象征,在她的宽大而有力的羽翼之下,所有人要做的事情都不过是继续辅佐她,将这繁荣而稳定的王朝延续下去。
直至某一日,女王忽然宣布,她将要远行。
她的宣布如此突然,几乎令所有臣子与学生措手不及。然而,女王的态度却如此决绝,几乎是就是在第二天,一切程序都开始随之运行起来。
直到那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多年来,女王一直坚持设立王储,并时刻严格准备着一套女王葬礼的流程预案,在以防不测之外,其实还有这样的一层意义。
她在王位上已经太久。两百多年来,她将自身化作囚笼囚禁权力的野兽的同时,她自身也在囚笼之中。
然而,那时的王储却向葬礼的提议投出了否决的一票。她目光闪动,请求道:我们没有资格让您永远地留在王座之上,但拉维诺不能没有您的象征。
于是,女王的离开最终决定以游行的方式举行。在众人的目睹之中,女王与王储身骑骏马,从国王大道一路驰骋,在三王像之下,亲手将王冠戴到王储的头上。
那正是清晨,时值五月,一年中最好的时光。青草长满山坡,在臣民的鲜花与泪水中,女王挥手作别,骑着白马消失在山坡之上。
在山坡的另一头,洛里亚已然在等候,她们将骑上飞龙,跨越玻璃海峡,前往大海的深处。
在那里,有一片迷雾中的礁石,一艘灰色的小舟千百年来静默地停留枯树之下,传说能够将乘坐者带到死者的国度。
艾希礼将在这里划上故事的句点——当然,死者的大门并不向生者开放,她要前往的,是两个国度的交界处,在那片迷雾之中,时间不在流淌,生命与死亡重合,是此世与彼世交叠的永无乡。
没有人能知道那里会有什么,艾希礼也不能。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和自己唯一的那柄剑一起,登上了小舟。
当死者的舟渡前往大海深处,身后的亲人会射出最后一支燃火的弓箭送别,而艾希礼尚是生者,所以,洛里亚只拉响弓弦,以一声空音作别。
悠远的弦音响彻天地之间,如同一只白色的飞鸟,倏忽远去。那一刻,她们彼此都想起来曾经初次见面的日子。
鲜衣怒马的岁月,未尝也不是一支空箭。没有目的地,无法被触碰,永不回头,却永恒地响彻在故人的心间。
——当一切已然逝去,你还会怀念我吗?
海面随着弦音泛起波纹,灰色的小舟缓缓驶向迷雾,龙骑士跨上龙背,亦和她的龙一同消失在海洋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