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便知道自己的这身装扮有多么格格不入,好在她本来就不打算到魔女公主的生日宴上去寻找任何同盟。
她到达酒楼的宴会厅时,演奏已经开始了,眼前的场景比她想象得还更极尽浮夸,厅堂的前半段错落摆置铺着洁白桌布的高脚桌,上边摆着香槟塔、米白的绣球花或是银制的烛台,宾客们在后半段的宴客圆桌边落座,还未开始上菜,厅内暗了灯光,只有舞台上打着近乎圣洁的白色追灯。
杜之安坐在那光束下,一身礼服长裙柔美洁白,头戴一个镶钻的小巧优雅的冠饰,正在弹奏一台通体漆黑的斯坦威钢琴。少女与钢琴,一黑一白相互映照,高贵不可方物,完全掩去了太过年轻的涩,让她还稍显单薄的身躯显出一种精灵般的近乎脱离俗世的剔透感。
在座的宾客也都身着正式,林知鹊一走向前,身上挂饰叮啷响,虽在琴声的遮掩下十分轻微,也引得离得近的宾客侧目来注意她。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林知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是看着自己,说着说着便了然地点点头或是面带错愕,最终他们都向她示以看似和善的笑脸。
她不以为然,走过几张圆桌,杜慎扭过头来看见她,招手要她过去。
她走到主桌边。
唐丽看见她来,脸上霎时失控,向杜慎投去惊愕的问询的目光,杜慎没有搭理,只皱眉上下打量她的装扮,让她在他身边坐下。
桌上除了杜慎夫妇,剩下的七人,林知鹊都不认识,有两对年老的夫妇,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带着一个学龄前的小男孩。两对老先生与老太太的着装风格全然不同,一对是优雅英伦装扮,另一对要朴素不少,就连老先生身上的西装看起来都不甚合身。
这七个人此刻齐齐注意到她,她眼珠圜转一圈,与他们每个人都对视一遍,穿得像个英伦绅士的那位老先生情绪最为明显,先是皱眉,而后对杜慎怒目而视,似乎是暴怒,眼睛瞪得额头上青筋凸起。
林知鹊猜测这是杜之安的外公外婆,她心知大事不好,心里一下丢了分寸,慌乱得左顾右盼。
她想逃跑。
另一对老人要温和许多,只一头雾水地看看她,好像不知道她是谁。
乐曲弹到尾声,最后几个音符落下,宾客们的掌声矜持不失热烈,杜之安起身来向台下鞠躬。暴怒的英伦风老头子压低嗓音问道:“杜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慎站起身,离去前,笑说:“爸爸,我先去致辞。”
他迈步去了台上,站在杜之安身旁,拿起话筒致辞:“多谢大家莅临小女之安的生日宴,古时说女子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杜牧有诗说: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还差一岁,小女就要到长大成人的及笄之年……”
他自顾在台上卖弄些文人辞藻,主桌上已刮起局部风暴,那带小孩的年轻男女听起来该是唐丽的弟弟与弟媳,此刻一边安抚着震怒的老人,一边急急地问唐丽:“这就是姐夫的那个……?”
那对一头雾水的老夫妇显然就是杜慎的父母,他们从锦城来,全然搞不清状况,老太太坐在林知鹊身边,倾身来和和气气地问她:“小朋友,你是谁?”
林知鹊咽了一下口水。喉咙痒,想咳嗽。
桌上所有人都压低嗓音,七嘴八舌。
“你们不知道这是谁啊?你们的好儿子没有告诉你们吗?”
“亲家公,你这是什么话?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个清楚。”
“爸爸,你先别生气,今天是安安的生日……”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客人听见!”
“哼!这下真是遮羞布也不要了啊!还带着来登堂入室了!”
“怕什么人听见?我看,半个华东城都知道他杜慎彩旗飘飘的威名!”
像有一颗烫嘴的炸弹在来回抛传,不知哪一刻就要彻底引爆。
林知鹊紧张得深吸一口气。她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咳嗽。
周围几桌的宾客装作专心在倾听台上的致辞,其实早已开始留心主桌上的异动,林知鹊察觉到他们翩然而至的目光,如芒在背,唐丽抬起一只手来掩住半边面,看来是已无法招架或是支撑住体面了。
杜慎的母亲惊得对林知鹊看了又看,伸手来拉她的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她一边吞忍着咳嗽,一边慌乱地抽回手来。
*
雨持续不停,外景拍摄迟迟无法开始,李淼淼失了耐心,与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口角频发,质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室内拍摄的预案。
过午,连棚拍的几组写真拍摄都只进行了一半,她们三人挤在一张双人软沙发上接受采访。陈葭被冷气吹得瑟瑟发抖,李淼淼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条大毛毯,将她包得像只粽子,只露出一张化着妆的煞白的脸。
采访记者捧着笔记本坐在她们对面,李淼淼就在记者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一会儿与栏目策划或是摄影师争个没完,一会儿又不停地打电话,陈葭从毯子里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就跟着李淼淼的脚步,转过来又转过去。
倒不是有心要盯着看,大概就像是小猫小狗要盯着飞舞的花蝴蝶看一样,是本能驱使。
方言翘着腿,将背挺得笔直,杜思人则俯身将双臂撑在膝盖上,眼神专注,很认真地听记者提问。
这三个人,就连接受采访的状态都全然不同。
李淼淼回头扫了她们一眼。
几个月前,她们也不过是人群里稍微出众一些的类型,比得乐坛如日中天的紫微星们,可以说是既不够实力派,也不全然偶像派。
但她心底期翼满满,一眼扫过去,仿佛看见了三个被这个时代选中的象征着新世纪的符号。就像朱鹤说的,不需要长得最好,也不需要唱得最好,但要代表这个时代最独一无二的某种东西。
陈葭在走神。李淼淼与她对上目光,而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记者:比赛到现在可以说是白热化阶段,你们一般是怎么去排解压力的呢?
陈葭:睡觉。
杜思人:跳舞。
方言:额,我可能会找朋友聊聊天吧?或者是敷敷面膜、泡泡澡之类的。
除了自己,十强选手里你们最欣赏哪一位?或者说,你们觉得哪一位是自己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陈葭(指杜思人):这个人。
为什么?
陈葭:你刚刚没听她说吗?压力大的时候还要跳舞。她是不会累的,就跟永远上着发条一样。
方言呢?
方言:我跟陈葭一样。不过原因不太一样。我觉得这个家伙可怕的地方在于,她好像有面对一切的勇气。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被打倒的感觉。
记者:思人觉得吗?就像她俩说的这样?
杜思人:不觉得。完全听不懂。
记者:陈葭的风格一直都比较受争议,会介意网络上的一些质疑和说法吗?
陈葭:不介意。
以后会不会尝试一下像方言这样的柔美风格?
陈葭:不会。
为什么?很抗拒吗?
陈葭:不是抗拒,只是我不喜欢,那为什么要?
杜思人(对方言):你看,这个人才可怕吧。
方言:什么都可以和绝对不可以,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可怕。
记者:有没有什么非常喜欢的影视剧可以推荐给喜欢你们的粉丝?
杜思人:我最喜欢一部电视剧叫《绝地危情》。
《绝地危情》?陶立主演的吗?好像还没播出,是哪个台播预告片了吗?
杜思人:不是,这部电视剧有我出演。我和一位好朋友一起出演的。
是吗?你扮演什么角色?
杜思人:我演一个初出茅庐的……失足少女。
感情方面的问题呢?可以问吗?对待感情的态度是什么样?会是行动派吗?
方言:不是。我比较被动。
就是习惯被人追的意思?
方言:……对。
陈葭(缓缓地):就是……想办法让对方行动一下。
杜思人:你看,这个人多可怕。心机派。
思人还没回答问题?
杜思人:我是啊,我是行动派。
爱会大声说出来的类型吗?
“嗯。”杜思人眨眨眼睛,“是的。”
云已在她的心口压了太久,她势必要做出决断。
有某个很重的东西砸在她一侧的肩膀。
杜思人扭过头,发现陈葭近乎无意识地歪倒在她的肩膀上。李淼淼比杜思人的动作更快,马上便走近来摸陈葭的额头,而后半拖半抱地将陈葭拽起身来。
她不容拒绝地对杂志社的人说道:“今天陈葭后面的拍摄取消,我要带她去看病,麻烦你们把拍摄方案调整一下,随时打电话给我。”
*
彩排已开始数个小时,还有三个选手没有到场,节目组要求协调的电话打爆了这里那里,林知鹊再也无法躺在房间里休息。她撑起仍未恢复利爽的软绵无力的身体,换好衣服离开宾馆。
打开房门时,一只塑料袋从门把手上滑落在地,她捡起来,发现里面有好几盒感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