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鹊的呼吸随着杜之安的一字一句渐渐收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揪着抱枕的手,指尖陷入手心,几乎都要剐出血,她毫无知觉。
杜之安说:“就是离锦城很近那座雪山,姑娘山。”
林知鹊猛一抬手,将那个靠枕往前掷去,靠枕直直飞过客厅,砸在电视机上。
“狗屁剧组!狗屁替身!狗屁威亚!狗屁导演!狗屁的姑娘山!”她一边声音颤抖地骂,一边把持不住地用力捶打沙发。“那后来呢?这狗屁剧组怎么交代?”她转过头,眼神凶狠得吓了杜之安一跳。
“后来……后来就赔了点钱……唉,其实那部戏……也过去了那么久……总之,后来,爷爷就搬回那套老房子去住了。这个你估计不知道吧?其实那套房子早就说要卖掉,2006年姑姑就在锦城给爷爷奶奶买了新房子了。一直到姑姑没了,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没卖掉,她自己还偶尔回去住几天,她的助理跟爷爷奶奶说,是姑姑有时状态不好,想一个人呆着……可能娱乐圈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林知鹊已完全听不进杜之安长篇累牍的述说,她暴跳如雷:“赔了点钱?我要他们偿命!哪个导演?”她站起身来,又一路踩过地毯干净的另一边,在房子里到处走来走去。
杜之安抓狂:“你到底干什么?你真的精神有问题!你进厨房干什么?你不会要拿刀吧?”
林知鹊走到厨房水槽边,大口喘气。
刀具就挂在她视线所及之处。
方才有一瞬间,她不是没有想过的。她本就是个狂妄过头的暴脾气。
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冲泄而下。
她弯身去,鞠水往自己的脸上泼,使劲拍着自己的脸。
杜之安跟了进来。
林知鹊直起腰,臭着脸,转身走到冰箱旁。
“喂,你怎么连水龙头都不关啊?”杜之安跟在她身后,自己拧上了哗哗流着的水龙头。
林知鹊打开冰箱。
“你开我冰箱干什么?拜托,你别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林知鹊将冰箱里的东西逐一环视一番,果然全是些什么有机果蔬、进口饮品。冰箱侧门有一瓶空了一小半的威士忌,她拎住瓶颈将酒瓶子拿出来,摔上冰箱门就走。
“别拿我的东西!”
她拎着酒径直从杜之安身边走过。
“有杯子吗?算了,不用拿杯子了。”
“什么?!你等等,我给你拿杯子!”
她紧跟在她身后,恐怕是担心她随时要发狂砸屋子。
林知鹊忽然站住脚步。
杜之安差点一头磕上她的后脑勺。
她问:“她当年,参加比赛,拿了第几名?”
如果卢珊压根没有成为过一个公众人物,那是不是意味着,眼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27岁的她曾出现在2005年的痕迹?
杜之安在她身后回答道:“不止疯了,还失忆了,她当年五进四淘汰,你不是还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林知鹊像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再次直泄而下,落到了谷底。
她回到沙发上坐着,拧开瓶盖,杜之安怕她对着瓶一口干了,连忙递过来一个矮身的冰酒杯。麦芽色液体倾倒,滑过杯壁。
饮下第一杯,她想,是姑娘山,早知是姑娘山,那日在山上,她就该要杜思人向她保证,这辈子都不再来这座山。
饮下第二杯,她想,拍什么戏,拍什么戏,见了鬼了,参加什么选秀,见什么选角导演,她就该撕烂杜思人所有报名表,每天盯着她去单位上班。
杜之安拿来另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薄薄一层酒。
林知鹊看杜之安一眼,抓过瓶子,哗啦啦把杜之安的杯子给倒满了。
杜之安说:“……这还真是人生头一次,和你一起喝酒。”
“听说你下个月要结婚了?”林知鹊又喝了半杯。
“嗯,你白天的时候不是才好心恭喜过我?”
“我干嘛恭喜你?”过去五个月,她已记不得自己那天对杜之安都说了些什么冷言酸语。
杜之安冷哼,“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恭喜。”
“你干嘛结婚?你结婚了,你那个神经病爹就开始催我结婚。”
“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结不结婚了?爸又不会拿刀逼你结婚!喂,你别喝这么快,你等下不会吐在我家吧?”
“喝杯酒还磨磨唧唧的,大小姐,你真没劲。”酒瓶子里的水线一下就褪到逼近瓶底,“还有没有其他的?”
“没有了,你喝完赶紧走吧。你再不走我给澜姨打电话了。”
“那我自己去找。”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杜之安怕了她,连忙说:“别别别,我给你拿,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于是她们当真就一起喝起酒来。
杜之安喝了多少不知道,林知鹊是一杯紧接着一杯,喝到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多,嗓门越来越大,时间过了凌晨,两个人几乎像是在吵架一样地边喝边大声对话。
林知鹊不停地念叨:“他妈的,我要杀了那些人,你去给我买点炸弹,我去把姑娘山炸掉,听到没有?你不是能从法国买地毯吗?从叙利亚还是什么阿比利亚的买点炸弹回来应该也可以吧?”
杜之安回嘴:“你使唤我干什么?滚!”
林知鹊就开始带着哭腔嚎:“你可是我姐姐啊!你不帮我买,谁帮我买?”
“谁是你姐姐?你疯了!你真的疯了!走,走!姐姐带你去看病!”
“你想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是吧?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啊?你想得美!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杜思人不会放过你的!”
杜之安哈哈大笑:“什么?杜思人是我姑姑!她只会帮着我!你喝多了!不对,什么杜思人?你别对我姑姑指名道姓的!”
她拼命探过身子来要打林知鹊、拧林知鹊的胳膊,林知鹊歪着身子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已开始迷离了,只看见杜之安在她面前像溺水一样扑腾来扑腾去,忽然一个猛子头朝下栽倒在地毯上。
杜之安在地上又手舞足蹈了一阵,碎碎念了一阵,然后彻底没声了,好像是睡过去了。
林知鹊歪倒在沙发上,喃喃说:“也不知道谁才是疯女人。”
客厅吊顶的复古灯盏映入她的眼帘,闹了一个晚上,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看清这间屋的样子,嗯,她想,杜之安的品味比她爸好多了。
杜之安要嫁人了。
杜思人会来喝喜酒吗?她在哪里?在北京,还是在锦城?
她会来的吧?她与杜之安那么要好。
而后她便断片了。
醒来,天已亮了,时值清晨,日光吞没了起居室还亮着的灯光,她自沙发上爬起来,头疼欲裂,眼睛向下一瞥,望见杜之安还窝在地毯上睡着。
她想,现在偷偷踹她一脚她应该也发现不了吧?
她当然没有这样做,她又不是13岁了。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酒味,望着污渍斑斑的白色地毯,她怀疑昨天晚上有人吐过了。
肯定是杜之安。
林知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摸寻到洗手间去洗脸,还毫不客气地用了杜之安的漱口水。
她想,是时候清醒一点了。
她离开杜之安的住所,恰逢早高峰时候,她打车去公司。
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这世界既要招惹她,就休想她会就此罢休、把2005年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梦。
写字楼第22层,鲸鱼星音乐内容中心。
她问前台小姐:“三水总的办公室在哪里?”
“三水总?你找她有事?她不在的,她一个月都来不了两次。你是产品中心的?”
“那有没有她的电话?”
除了个别重要项目的决策,李淼淼极少参与公司的大小事务,因此,在企业sns里也查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前台小姐为难地答:“……我没有。”
“谁有?”
“你是有急事吗?可以找其他和你平级的主管。是谁负责和你们部门对接?”
“算了。”
林知鹊不再纠缠,转身搭电梯下楼。与其为难前台小姐,不如去找她相熟的高管。
回到21楼产品中心的办公区,上班时间临近,同事们正陆续落座,苏苏看见她,十分吃惊:“Miss Bird!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休假了吗?噫,你身上好臭,怎么了?玩了通宵吗?是借酒浇愁呢,还是醉生梦死、酒池肉林?”
她冷眼以待:“少废话。”
“你要开工了吗?太好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我们要累死了。”
“没有啊,我还在休假。”
“那你来这里?”
“我休假,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有没有李淼淼的电话?”
苏苏做作地捂住口:“三水总?我怎么会有!”
“想也知道你没有。”林知鹊转身要走。
“欸!”苏苏又叫起来,“你找她有事啊?那你干嘛不过几天去她生日会找她?”
“什么生日会?”
“三水总的生日会啊,前几天行政部通知的,那天你不在。反正是说,只要是公司的人,统统可以去,喂,我跟你说……”苏苏凑近来,满脸兴奋与她八卦,“噫!你真的好臭!我也是太善良了,跟你这种臭人说八卦。我跟你说,听说啊,陈葭也会来。陈葭啊!2005那个冠军陈葭!她是以前三水总当经纪人时带过的艺人。欸,听说她们俩以前……有过一腿哦!天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