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神奇了,这好像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明显是一封情书。”于清雅对这一发现激动不已。“雨微,那个‘唐婉心’就是送你项链的人吧?你说她怎么那么聪明,可以让字隐形?”
乔雨微并不知道唐姐的全名,但应该是她无疑了。“陈天瑜”,应该是她曾爱过的人吧。“去买点胆矾,你也可以。”
“胆矾?好像听过。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于清雅满脸好奇。
乔雨微无心再搭理她,起身下床,走至阳台略有阳光的地方,垫上一本书,将绒布小心翼翼地摊开,像是在晾晒一件稀世珍宝。别弄坏了这些字,她想。
于清雅疑惑,“这不应该是极私密的东西吗?怎么会给你呢?”
乔雨微也不知道。她再次拨通了唐姐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连续几天,那个电话从未被接听。乔雨微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寒假回到青城,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唐衣坊,店铺却已易主,换了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
乔雨微急忙向她打听唐姐的消息,然而跟新店主接洽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她并没有见过唐姐。
乔雨微心灰意冷。却又不知该往哪儿去,呆愣在原地。才发现店里的衣服已换了风格,不再专卖大码;柜台也挪动了位置,口香糖,烟灰缸,喷雾,都不见了踪影。
新店主看她情绪低落,于心不忍,拿过柜台上的账本,给了她一些信息。“那个男人让我把钱转到这个人的账户,应该是她的亲人吧,你联系一下试试。”
乔雨微连忙道谢。
账户的主人是唐姐的父亲,乔雨微终于知道了她的消息,她在哪里,却泪如雨下。
她已不在人世了。
死因,肺癌。
乔雨微想起那只纤尘不染的烟灰缸。
她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却也只是希望。
事实从不通情达理。
放下电话后不久,那边回拨了过来。换了个人,中年男人的声音,是唐姐的哥哥。他问了乔雨微的名字,然后说唐姐留了封信给她。
乔雨微拿到那封信,久久不肯拆开。
这世间,人们最不愿面对的,大概就是死别。
深夜,她点燃蜡烛,在微弱的光线里阅读那些文字。
只有火的温暖,能驱散死亡的寒冷。
“雨微,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你跟我很像。准确来说,是跟处在你那个年龄的我很像……”
“曾经我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对我很好,在我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妞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我玩的时候。毕业时我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了,虽然担心,虽然害怕,还是鼓足勇气跟他表白,他说,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我没有得到过太多温暖,所以收获了一些善意的施舍,就以为那是喜欢。他的拒绝让我清醒,让我瞬间看清了自己……”
“我想后来我之所以能忍受那些蚀骨般的手术和药物的痛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后悔吧……”
“我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蜕变,如愿以偿地以窈窕淑女仪态万千的形象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艳。”
“又一次同学聚会后他送我回家,说喜欢我。我说,在我不够好的时候你没有选择我,现在我变得更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没有人知道我说这些话时有多么畅快,也没有人知道我说完这些话后有多么后悔……”
“我是喜欢他的,只是出于内心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对他当初的拒绝耿耿于怀。”
“其实我们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是以貌取人的。但多数时候,当我们受到轻视受到不平等待遇时,都只会怨怪他人的肤浅,庸俗,势利,而无法宽容地接受。”
“雨微,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无法改变那些你在乎之人的偏见,就变成更好的自己让他们无可挑剔,或者放弃对他们的在乎。在爱情里,一定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要让其他任何与之无关的情绪左右了你的选择。”
第二天,乔雨微去了墓地。在唐姐的墓前,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陈天瑜注意到她胸前的心形相盒,某一年春节他送给过唐婉心一个同样款式的,镶嵌紫水晶,唐婉心的诞生石。
陈天瑜给她讲了一些他和唐姐中学时的事。
“有一次婉心急性阑尾炎,疼得满头大汗,倒在了地上。班里没有人背得动她,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背。我央求另外一个男生跟我一起把她抬上了出租车。那是我感觉最无助的一次。”
“还有一次我们几个人迟到了,不想被门卫登记,就从操场边的围墙翻进去。我给婉心搭好了垫脚石把她送上去,她却不敢跳。所以我先翻过去然后在下面接应她。之后我的胳膊就断了。婉心因此被班里同学骂了很久。她很内疚,一直向我道歉,每天去医院看我,帮我做笔记。其实应该内疚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
乔雨微听着这些故事,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明明很悲伤,却笑出了眼泪。
她将那封只有九个字的“信”交给了他。她想这是唐姐的意思。
刚好那天她戴了项链忘了收好衬布,刚好于清雅水淹了电脑桌,刚好今天她在这儿遇见这个男人,这一切像是早已安排的命中注定,却是命中注定的遗憾……
那一年除夕,白湖公园依然没有烟火表演。春晚小彩旗神奇地旋转了四个小时屹立不倒。
☆、雨花石
新学期开始。
明霞刚进宿舍,丢下行李箱就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东西给了于清雅。
是个石头,近乎圆形,红白相间,水波纹样分散开来,表面光洁,闪闪发亮,一方有一道天然的月牙状裂痕。
“雨花石!”于清雅惊叫道。“你在哪儿弄的?”
“寒假去月塘,路边捡的,那儿到处都是这种石头。”
“是吗?那我有机会一定得去看看。”
乔雨微看了一眼明霞,笑道,“你运气可真好,这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偏偏让你捡了去。”。
明霞听出乔雨微话外之意,不觉红了脸,也不理她,回座位胡乱翻书去了。
天气回暖,草长莺飞。广场旁的草地上,去年新种的桃树开花了。路过的孩子都跑过去合影,人面桃花相映红。
微风和煦,气候宜人的春天总是短暂得叫人伤心。几场春雨过后,落红遍地。待天气放晴,阳光已有几分灼肤,俨然夏天前的预热。
一个噩耗褶皱了宋明轩原本平静如一潭湖水的校园生活。宋奶奶去世了。
某种意义上,奶奶对宋明轩的影响,要远远多于他的父母。
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小毛孩,到心智趋于成熟能独立判断与思考的花季少年,这十几年的成长都是在他奶奶的监督指引下完成的。
他对事物的认知,待人接物的方式,道德品质的构建,无一没有学习和模仿奶奶的成分。换言之,奶奶是他整个人格形成过程的导师。
她的离开,对宋明轩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但生老病死的宿命与轮回宋明轩是理解的,所以虽悲伤,却可以理智地面对。
这种事情旁人是无法安慰的,最多也只能说一句“节哀”。
乔雨微在他回青城的当晚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她没有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火盆里的黄表纸熊熊燃烧着,映照着灵柩上的涂漆闪闪发亮。宋明轩望了望浓墨一样的夜,打上三个字,“我没事”。却觉得这样回只会让她更多想,全部删掉,换了句“我也这么以为”。
从青城回来,叶筱颖去接站。宋明轩一路没有说话,眼神里除了疲倦没有任何,表情也是淡淡的,只在叶筱颖问话时勉强笑笑。过马路时他甚至忘了牵起她的手。
叶筱颖以为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虽然有些失落,却并没有太在意。
乔雨微很想去见他一面,终究又放弃了。
之后连续几天宋明轩没有主动联系叶筱颖,她打电话过去约他吃饭,他说缺课太多要赶作业。
叶筱颖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打电话给他室友,室友说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图书馆,也不去上课,熄灯才回来。
这时,她想起另一个人,乔雨微。她久久盯着她的电话,却迟迟不肯拨出去。
章鱼丸看宋明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不肯见叶筱颖,便将他的状态告知了乔雨微。
乔雨微找遍了整个图书馆,最后在顶层的最角落看到了他。他在睡觉。
夕阳透过落地窗洒下来,柔和而温暖。
乔雨微随意取了一本期刊,在他对面坐下。
一个多小时后,宋明轩醒来,朦胧之中看见乔雨微,使劲摇了摇头。
乔雨微放下期刊,微笑看着他。
两人走出了图书馆,去七色光吃饭。
没有人注意到,路过学校超市时,站在玻璃门里的叶筱颖。
“你三天没睡觉,在图书馆可不只睡了三天了,你还需要睡多久?”乔雨微喝着鱼汤,笑着说。
宋明轩不说话,只顾扒饭。